九吾山肉身道士赋 纪红军

九吾山肉身道士赋

纪红军

九吾山者，楚南之望也。群峰削成，叠嶂如屏；松风漱石，泉鸣作琴。云气朝升，若白霓之绕岫；岚光暮敛，如翠黛之含烟。山有古观，丹垣隐见，飞檐临虚，危楼挂斗。观之中，有肉身道士焉：坐蜕多年，颜状如生，冠服如新，人咸异之，以为仙踪所寄，道化所凝也。

道士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名氏。或曰：早岁辞家，投迹兹山；或曰：少习儒书，晚悟玄理。今人考证，真仙姓胡，名映明也。其居也，环堵萧然，一榻而已。其行也，负笈采芝，蹑屐临泉。春采青术，夏漱流霞；秋餐黄精，冬卧白雪。朝吐故以纳新，夜守一以存神。扫石题诗，拂云看月。澹然忘机，与物无竞。其言曰："吾之学也，非求奇异，惟求自然；非务幻怪，惟务清静。"于是心与道契，形与神俱，渐入希夷之域，久证太玄之理。

年既老矣，忽谓其徒曰："吾将归矣。"遂择日洁斋，闭关不出。室中设一蒲团，仅容其身。命徒撤器，屏绝人事，唯留一几，几上香炉而已。越三日，异香自发，盈室氤氲，非兰非麝，清而不薄，浓而不腻。又三日，寂然无声。其徒心疑，启关而视，则见道士结跏趺坐，双目半阖，神情恬然，气息若有若无。以手试之，肤温如初；以灯照之，色泽如生。众大惊异，莫知所为。有老者叹曰："此真得'形神相守'之道者也。"遂相与封其室，敬而护之。

自是之后，山民祈祷，远客来观。旱岁叩请，甘泽随至；病者焚香，沉疴以瘳。远近以为灵应，争相传述。或曰：道士尸解，骨节鸣如金石；或曰：夜半有鹤影绕屋，清唳一声，云气为之敛开。余尝入其室，屏息而拜。见其冠缨垂拂，衣纹不乱，指爪微长，色泽微黄；若有轻烟一缕，自顶门出，缭绕上升，与檐外云气相接。心愈敬畏，不敢久留。

夫道家之旨，以清静为宗，以无为为用。形者，神之府；神者，形之主。形全则神全，神全则形固。故曰："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道士之肉身不腐，非侥幸也，乃积年修养之验，乃一心不动之证。非奇术也，乃自然之理；非怪行也，乃平常之功。彼其外忘声色，内去嗜欲，收视反听，归真返璞。久而行之，形神相抱，如炉中之丹，凝而不散；如鼎中之药，炼而弥坚。及其功成，不生不灭，虽化而不化，虽死而不死。此非理之幽微，实事之明验也。

今夫世人，驰骛于名利，颠倒于荣辱。形为物役，神为情牵。百忧攻其外，万虑扰其中。筋骨日敝，精神日衰。一旦气绝，形腐如泥，求其仿佛，尚不可得。而道士独能保其形，全其神，与山同久，与月同明。非有他术，惟能清静，惟能无为。故曰："道不远人，人自远之。"若能收视返听，去甚去泰，少私寡欲，养之以中和，久之以不息，则虽肉身之寿有限，而精神之泽无穷。此道士之遗风，九吾山之至教也。

九吾山高，上接穹苍；道士道深，下济群生。松涛夜吼，如讲太玄；泉瀑晨流，若演自然。风过其前，声闻数里；云临其顶，影落千峰。室中一灯，长明不灭；炉中一缕，久熏不散。樵者过而停斧，渔翁闻而投竿。皆曰："此非人间，此是仙境。"余乃叹曰：天地之间，仙凡一理；古今之际，圣凡一心。惟其能静，故能寿；惟其能淡，故能神。道士之肉身，非所以惊世骇俗也，所以示世励俗也。

于是作铭曰：九吾苍苍，道士堂堂。清静为体，无为为常。形神相守，坐化不亡。香风满室，云气绕梁。千载如昨，万劫未央。游人仰止，来者景行。愿以此风，吹彼尘纲。俾我众生，同归太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