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青瓦砚碎时,我们在风雪里捡了个将军 上

发布时间:2025-10-02 00:52  浏览量: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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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青瓦砚声

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潮意,青石板路被雨丝浸得发亮,倒映着两侧鳞次栉比的白墙黑瓦。沈砚秋的画斋就开在这条老巷深处,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匾,上书“砚秋画舍”,字迹清瘦,倒像她本人的手笔。

此刻她正临窗坐着,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尖悬在素宣上方迟迟未落。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声响裹着潮湿的风钻进来,吹得烛火微微摇曳。画案上摊着幅未完成的肖像,是对门卖胭脂的陈掌柜家的小女儿,眉眼弯弯,嘴角却缺了点灵动——沈砚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放下笔,指尖划过案头一溜砚台。有刚入门时买的普通石砚,也有前两年用三幅仕女图换来的端砚,磨出的墨细腻温润,却始终差了点让她心头一动的劲儿。沈砚秋自小没了爹娘,被镇上画坊的老掌柜收养,别的孩子玩泥巴时,她就在旁看掌柜研墨调色。老掌柜常说,一支笔,一方砚,能养出一个人的性子。她的性子,大约就像这江南的雨,看着柔,内里却藏着股执拗。

“咚咚。”

门环被轻叩两下,带着雨珠的凉意。沈砚秋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个穿蓑衣的老汉,是镇上收旧货的王伯。他抖了抖雨帽,露出被雨水打湿的灰白头发,手里捧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咧开缺牙的嘴笑:“砚秋丫头,今早收着个物件,瞧着像砚台,你瞅瞅?”

油纸解开,露出一方巴掌大的砚台。青灰色的石质,不算透亮,甚至带着点粗糙的颗粒感,边角磕碰得有些圆润,一看便知有些年头。砚池浅浅的,砚背却刻着纹路,像是山,又像是河,线条模糊,被岁月磨得几乎要看不清。

沈砚秋指尖抚过砚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她拿起砚台对着光看,石质不算上乘,却透着股沉静的古意,像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故事。

“多少钱?”她问。

王伯搓着手,嘿嘿笑:“瞧你喜欢,给二十文就成。”

沈砚秋从钱袋里数了二十文递过去,王伯接过钱,又叮嘱一句:“这砚台看着不起眼,不过我收的时候,那户人家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就是不知怎的裂过,后来又补好了。”

裂过?沈砚秋翻来覆去看,果然在砚台侧面找到一道极细的痕,像是用什么东西粘合过,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谢过王伯,将砚台拿回屋,用软布细细擦了两遍,摆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雨还在下,陈掌柜家的肖像终究没画完。沈砚秋找出块新墨,试着往新得的砚台里加水研磨。起初没什么特别,石砚吸墨慢,磨了半天才出些淡墨。她有点失望,正想作罢,指尖忽然被案头的竹簪划了下,一滴血珠滚落在砚台里,混进墨汁中。

血珠在墨里晕开,竟没散开,反而像活物似的转了两圈,渐渐融进墨里。原本浅淡的墨色忽然变得浓黑发亮,带着种奇异的光泽,像是淬了光的夜。

沈砚秋愣住了,鬼使神差地拿起笔,蘸了点带血的墨。窗外恰好有只雨燕掠过,翅膀被雨水打湿,飞得有些踉跄。她心念一动,笔尖在宣纸上快速勾勒,寥寥几笔,一只雨燕便跃然纸上。

就在她放下笔的瞬间,怪事发生了。

纸上的雨燕翅膀忽然轻轻扇动了一下,不是墨色晕染的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颤动。它的羽毛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纸面,飞进雨幕里。沈砚秋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雨燕在纸上扑腾了三下,翅膀的弧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不动了,重新变回一幅普通的画。

墨色依旧浓黑,宣纸上的痕迹却仿佛带着温度。

沈砚秋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像要撞开喉咙。她拿起那方青瓦砚,砚池里的墨已经凉透,那道细缝在烛光下若隐隐现。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

她又试着滴了滴清水研磨,磨出的墨平平无奇,再画雨燕,也只是普通的画。可当她再次划破指尖,让血珠滴进砚台,磨出的墨又变得那般奇异。这一次,她画了朵窗台上的月季,花瓣竟微微舒展了一瞬,带着雨后的水汽。

夜深时,雨停了。沈砚秋坐在案前,对着那方砚台看了许久。老掌柜去世前,曾跟她说过些江湖奇闻,说有些古物沾了人气,会生出些旁人不懂的灵韵,可她从未当真。如今这砚台……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画坊看到的告示,京城画院要在各州府征选画师,下月便到扬州府应试。京城,那是大靖王朝的中心,有最顶尖的画师,有藏着无数秘密的皇家书库,或许还有……关于这方砚台的答案。

沈砚秋将青瓦砚小心包好,放进随身的行囊。案头那幅雨燕图,她仔细叠好,收进了画筒。窗外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碎银。

她不知道,当她带着这方砚台踏上北上的路时,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有个穿黑衣的人影静静立着,目光落在她紧闭的门板上,直到月上中天,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行囊里,青瓦砚的缝隙中,似乎有极淡的微光一闪,又迅速隐没。

第二章·京华初雪

马车碾过卢沟桥的石板路时,沈砚秋正掀开帘子一角。永定河的水结着薄冰,岸边的芦苇被北风刮得贴向地面,远处的京城轮廓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愈发清晰——宫墙的琉璃瓦在云层缝隙中偶尔亮一下,像浸在冷水里的碎金。

她来京城已三日。落脚的客栈在南城,挨着琉璃厂,老板是个话多的中年人,见她背着画筒,总念叨“姑娘是来考画院的?去年有个江南来的画师,中了选,如今在宫里给娘娘画像呢”。沈砚秋只笑不接话,每日清晨揣着那方青瓦砚去画院附近转悠,看朱红大门外张贴的应试章程,听来往画师议论主考官的喜好。

画院设在国子监旁,是座三进的院落,第二进的天井里种着两株百年银杏,此刻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今日是初试,应试者挤在院门口,大多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看她一身素色布裙,眼神里总带着几分轻慢。

沈砚秋找了个角落站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砚台的棱角。来京路上,她再没敢用心头血试砚,可那晚雨燕振翅的画面总在眼前晃。她甚至偷偷用普通墨汁画过那砚台的纹路,画出来的山河轮廓歪歪扭扭,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沉静气度。

“下一位,沈砚秋。”

唱名的老吏声音沙哑,沈砚秋深吸口气,捧着画具走进考室。

考室是间宽敞的书房,南北两面墙都开着窗,冷风灌进来,吹得案上的宣纸簌簌作响。主位上坐着三位考官,中间那位是个面白无须的老者,据说是宫廷画院的待诏;左手边是位穿绿袍的官员,目光锐利;右手边的女子却让沈砚秋愣了愣——她看着不过二十岁,穿件月白色的锦缎褙子,鬓边簪着支珍珠步摇,容貌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气度。

“这是太傅府的苏小姐,”老吏在旁低声提醒,“苏小姐精于古玩字画,特来协助考评。”

沈砚秋敛衽行礼,苏婉清朝她温和一笑:“沈姑娘不必拘谨,今日考题是《寒江独钓图》,一炷香为限。”

她走到指定的案前,铺开宣纸。砚台是考场备好的普通石砚,磨出的墨色发灰。沈砚秋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袖中的青瓦砚。她飞快地瞥了眼考官席,苏婉清正低头翻看名册,老者在啜茶,绿袍官员望着窗外的风卷残叶。

指尖微动,青瓦砚已被她悄无声息地换了过来。

加水,研墨。石砚触着墨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雪地里踩过。墨色渐渐浓起来,不是寻常的黑,而是带着种温润的光泽,仿佛把周围的光线都吸了进去。沈砚秋定了定神,提笔蘸墨。

她没画常见的老翁垂钓,只在纸的右下角画了半片孤舟,船头斜斜插着根鱼竿,钓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在水面弯出个极轻的弧度。背景是茫茫江雪,用淡墨扫出连绵的山影,留白处似有风雪在动。

画到鱼竿时,她笔尖微顿。不知怎的,想起了江南雨夜那只颤动的雨燕。

“叮。”

一声极轻的响,像冰粒落在琉璃上。沈砚秋猛地抬头,见苏婉清正盯着她的画,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探究。她慌忙低下头,指尖无意间擦过砚台边缘,那里还留着道细缝——刚才那声响,难道是……

一炷香燃尽时,沈砚秋刚好收笔。老吏收走画卷,三位考官传阅时,她站在原地,手心竟沁出了汗。

“笔意尚可,”老者慢悠悠地说,“只是这鱼竿……”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看着倒像真的能钓上鱼来。”

绿袍官员哼了一声:“匠气了些,江南画师总爱弄这些小巧思。”

苏婉清却没说话,只把画卷又看了一遍,目光在鱼竿处停留片刻,才抬头对沈砚秋道:“沈姑娘明日来参加复试吧。”

走出画院时,天阴得更沉了。冷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沈砚秋把画筒抱得更紧些。刚才苏婉清的眼神让她不安——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回到客栈,老板凑上来:“姑娘中了?我就说嘛……”

“还没最终定。”沈砚秋打断他,快步上了楼。

客房在二楼最里面,窗外是条窄巷。她关上门,刚把青瓦砚从袖中取出,就听见窗外有响动。像是有人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沈砚秋屏住呼吸,走到窗边,猛地掀开窗帘一角。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亮墙角堆着的积雪。雪地上有串新鲜的脚印,从巷口一直延伸到她的窗下,却在窗根处断了——像是有人刚离开。

她心头一紧,转身去摸桌上的剪刀。手指碰到剪刀时,又想起那方砚台。刚才在考室,砚台发出的轻响,苏婉清探究的目光,还有此刻窗下的脚印……这一切,难道都和这砚台有关?

正想着,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沈姑娘在吗?”是苏婉清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来送复试的章程。”

沈砚秋握着剪刀的手僵住了。她明明记得,复试的时间地点,苏婉清在考室已经说过了。

她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苏婉清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张纸,月白色的褙子在昏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身后跟着个婢女,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沈姑娘?”苏婉清又敲了敲门,声音里添了点催促。

沈砚秋深吸口气,藏好剪刀,打开了门。

“苏小姐怎么来了?”

“方才看姑娘像是对复试流程不甚清楚,”苏婉清把纸递过来,目光越过她,往屋里扫了一眼,“画院规矩多,我怕姑娘弄错了。”

沈砚秋接过纸,指尖碰到对方的手,竟有些凉。她注意到,苏婉清的袖口绣着朵暗纹海棠,针脚细密,不像是普通绣娘的手艺。

“多谢苏小姐。”

“举手之劳,”苏婉清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桌上的画具上,“姑娘用的砚台似乎很特别?方才在考室,我见那墨色……”

沈砚秋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刚想找个借口,苏婉清却忽然转了话头:“雪下大了,我该回府了。沈姑娘早些歇息,明日复试,还望姑娘拿出真本事。”

她说完,带着婢女转身下楼,裙裾扫过走廊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砚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她摊开手心,那张写着复试章程的纸被攥得发皱。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簌簌地落着,像是要把整条巷子都埋住。

桌案上,青瓦砚静静躺着。在跳跃的烛火下,砚背那模糊的山河纹路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流动。沈砚秋忽然想起王伯说的话——这砚台裂过,又补好了。

那道细缝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她走到窗边,再次掀开窗帘。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歪向一边,雪地上的脚印已经被新雪盖住,只剩一片白茫茫。可沈砚秋总觉得,有双眼睛,正隔着风雪,静静地看着她这间小小的客房。

第三章·将军夜巡

复试定在三日后。沈砚秋这几日没再出门,只在客房里练习勾勒山水。青瓦砚被她藏在枕下,连夜里翻身都格外小心。苏婉清那日的到访像根细刺,扎在她心头——对方明明注意到了砚台的异常,却偏要装作无意,这份刻意的温和,比直白的探究更让人不安。

雪停后的京城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沈砚秋揣着几枚碎银出门,想去琉璃厂碰碰运气。她记得王伯说过,这砚台或许与“镇国”二字有关,京城藏龙卧虎,说不定有老行家认得。

琉璃厂的街道比江南的集市宽得多,两旁店铺挂着“古今字画”“商周古玉”的幌子,伙计们站在门口招揽生意,见她一身素衣,大多懒得搭话。沈砚秋也不在意,慢悠悠地挨家看过去,目光扫过货架上的砚台,或端或歙,石质虽好,却都没有青瓦砚那股沉静的古意。

走到街尾一家不起眼的“老石斋”,她停下了脚步。铺面极小,门板上的漆剥落大半,门楣上的匾额却透着苍劲的笔力。屋里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者,正低头擦拭一方砚台,阳光照在他花白的胡须上,泛着银亮的光。

“老先生,”沈砚秋走进屋,“敢问您这里收古砚吗?”

老者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上下打量她一番:“姑娘有砚要卖?”

“不是卖,是想请教。”沈砚秋斟酌着开口,“我有一方青灰色的古砚,背刻山河纹,侧面有道细缝,像是修补过的……您可知这砚台的来历?”

老者擦砚台的手顿了顿,眉头慢慢皱起来:“青灰石,山河纹,带裂痕?”他放下砚台,往炭盆里添了块炭,“姑娘可听过‘镇国砚’的说法?”

沈砚秋心头一跳:“在江南时听人提过一句,说是前朝遗物?”

“不止是遗物。”老者往椅背上靠了靠,声音压低了些,“传闻太祖定鼎时,寻得龙脉深处的奇石,命能工巧匠琢成三方砚台,分别刻着江山、河川、城郭,合称‘镇国三砚’。说是集齐三砚,能定国安邦,可保王朝气运……”

他忽然停住,盯着沈砚秋:“但这只是传说。前朝末年战乱,三砚早就不知所踪。更有人说,所谓镇国砚,根本不是用来保国运的,是用来……”

“用来什么?”

“用来藏东西的。”老者刚说出这句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沈砚秋转头,见几个穿禁军服饰的人正往店里闯,为首的校尉腰间佩着长刀,面色严肃:“奉将军令,搜查可疑人员!”

老者脸色一变,慌忙把桌上的砚台往柜里塞。沈砚秋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手按在藏着青瓦砚的衣襟处——她今日出门时,总觉得不安,便把砚台贴身带在了身上。

“都不许动!”校尉厉喝一声,目光扫过沈砚秋,“你是何人?在此做什么?”

“我……我是来买砚台的。”沈砚秋定了定神,“不知官爷搜查,是出了什么事?”

“不该问的别问!”校尉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掀她的衣襟,“搜身!”

沈砚秋吓得往后躲,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朗却带着寒意的声音:“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玄色劲装,外罩件银灰披风,腰间佩剑的穗子在风里轻轻晃动。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明明年纪不大,眼神却像北境的寒冰,看得人心里发怵。

“将军!”校尉立刻松开手,躬身行礼。

将军?沈砚秋心头微震。大靖的少年将军,除了镇守北境的萧惊寒,还能有谁?听说他上个月刚回京述职,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

萧惊寒没看那校尉,目光落在沈砚秋身上。当他的视线扫过她按在衣襟上的手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她是何人?”萧惊寒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回将军,是个可疑的外地女子,在这旧货铺里鬼鬼祟祟……”

“我不是可疑人员。”沈砚秋挣开被抓过的手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是来参加画院征选的画师,只是想向老先生打听一方砚台。”

萧惊寒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老石斋的掌柜身上:“李掌柜,你这铺子藏了什么,需要我亲自搜吗?”

老者脸色惨白,颤声道:“将军说笑了,小老儿就是个卖砚台的,哪敢藏东西……”

萧惊寒没再理他,转身对沈砚秋道:“画院征选在国子监附近,这里是南城,鱼龙混杂。”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提醒,“异乡人在京城,还是守些本分好,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他没再停留,带着禁军转身离开。玄色的披风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吹得炭盆里的火星簌簌作响。

校尉临走前狠狠瞪了沈砚秋一眼,像是把刚才的不快都记在了她头上。

店里终于安静下来,老者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沈砚秋看着萧惊寒离去的方向,心头疑窦丛生——刚才他看自己衣襟的眼神,分明带着探究,难道他认得那方砚台?

“姑娘,”老者忽然开口,声音发颤,“你那砚台……还是别打听了。萧将军刚从北境回来,禁军突然搜查南城,定是出了大事。这镇国砚的传说,沾不得啊!”

沈砚秋还想再问,老者却连连摆手,把她往门外推:“快走快走,我这铺子今日不开了。”

被推出店门时,沈砚秋回头看了一眼,见老者正哆哆嗦嗦地关门板,仿佛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洪水猛兽。

街上的人比刚才少了许多,想来是被禁军的阵仗吓走了。沈砚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里乱糟糟的。萧惊寒的出现太过巧合,他那句“本分些好”,更像是在警告她不要追查砚台的来历。

难道这砚台,真的和北境有关?

走到一个岔路口,她忽然停住脚步。刚才萧惊寒转身时,披风扫过她眼前,她隐约看到他腰间挂着块玉佩,玉佩的形状……竟和她砚台侧面那道裂痕有些相似。

是错觉吗?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砚秋回头,见两个穿便服的汉子正盯着她,眼神不善。她心里一紧,想起刚才校尉的眼神,转身就往客栈的方向走。

那两人果然跟了上来。

巷子越走越窄,阳光被两侧的高墙挡住,显得有些阴暗。沈砚秋加快脚步,心跳得像擂鼓。她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站住!”其中一个汉子喊道,“刚才在老石斋,你跟那老头说什么了?”

沈砚秋不答话,只顾着往前跑。眼看就要跑出巷口,手腕突然被抓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说?”汉子狞笑着,另一只手就要去掀她的衣襟,“让爷们看看你藏了什么宝贝……”

沈砚秋急得去掰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冷喝:“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

那两个汉子脸色一变,松开手就想跑。可马蹄声来得极快,眨眼间就到了跟前。马上的人翻身跃下,正是萧惊寒。

他没拔刀,只三拳两脚就把两个汉子打倒在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北境军人的狠劲。

“带回去审问。”萧惊寒对随后赶来的亲兵道,目光却再次落在沈砚秋身上。

这次,他的视线没有避开,直直地看着她按在衣襟上的手,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的青瓦砚。

“多谢将军相救。”沈砚秋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

“你身上的东西,”萧惊寒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最好不要轻易示人。京城不是江南,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摆上台面的。”

沈砚秋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了然的审视,仿佛早已知道她藏着什么。

他果然认得这砚台!

没等她开口,萧惊寒已经翻身上马。披风在风中展开,像一只黑色的鹰。

“好好准备你的画院复试吧。”他留下这句话,策马离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巷口。

沈砚秋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衣襟下的青瓦砚隔着布料,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像是在提醒她,这方砚台背后,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复杂的秘密。

而那个少年将军,显然知道些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被汉子抓过的红痕。刚才萧惊寒出手时,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可她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衣襟上停留了不止一次。

他是在警告她,还是在……保护她?

巷口的风卷着尘土吹进来,沈砚秋裹紧了衣襟,快步往客栈走去。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瞬间,街角的茶楼上,一个穿月白褙子的女子正凭栏而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四章·画中惊变

复试的题目是《京城夜市图》。

考室里暖炉烧得正旺,松香混着墨香在空气中弥漫。沈砚秋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融了一半的积雪,手里转着狼毫笔,心思却总飘到昨日萧惊寒的话上。

“不要轻易示人”“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摆上台面”——他的警告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头。可画院的考评向来重意境,普通墨汁画出的夜市,如何能在数十幅作品中脱颖而出?更重要的是,她隐隐觉得,这方砚台或许藏着某种指引,而画院的复试,或许是个契机。

邻座的画师已经开始落笔,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沈砚秋深吸口气,从袖中取出青瓦砚。这次她没敢换砚台,只趁着众人低头作画时,飞快地用银簪刺破指尖,将一滴血珠滴进考场备好的石砚里。

血珠坠落在墨汁中,并未像在江南时那样泛起光泽,只悄无声息地晕开了。沈砚秋心里一沉,难道离开江南水土,这砚台的“灵韵”就失效了?还是说,必须用它本身研墨才行?

她攥紧了笔,目光扫过考官席。苏婉清正低头看着一幅画,侧脸在暖炉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可那双眼睛里的平静,总让沈砚秋想起深不见底的潭水。

“还剩半个时辰。”老吏的声音在考室里回荡。

沈砚秋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她借着整理画具的动作,将青瓦砚从袖中滑出,飞快地往砚池里添了点清水,又捏起墨锭研磨。石砚与墨锭相触的瞬间,熟悉的“沙沙”声响起,墨色渐渐变得浓黑,带着种近乎剔透的光泽——比在江南时更甚。

她心头一跳,看来这砚台的灵韵,果然要靠自身研墨才能唤醒。

笔尖蘸墨的刹那,沈砚秋忽然想起南城的夜市。她前几日傍晚去过一次,灯笼如星子般缀在街两旁,卖糖画的老汉、说书的先生、挽着篮子的妇人……人声鼎沸里藏着京城最鲜活的烟火气。

她提笔落纸,先勾勒出纵横交错的街巷,再用浓淡不一的墨色点染出往来行人。卖花姑娘鬓边的红绒花,酒肆幌子上“太白遗风”四个字,甚至挑夫肩上扁担的弧度,都细细描摹出来。画到街角那间“醉仙楼”时,她笔尖微顿——昨日被萧惊寒救下的那条巷口,正对着这家酒肆。

就在这时,砚台里的墨汁忽然泛起一圈细微波纹。

沈砚秋低头,见那道细缝中渗出一丝极淡的银辉,顺着砚池漫进墨里。她心头一动,蘸着带银辉的墨,在醉仙楼二楼的屋檐下添了两个模糊的人影。两人背对着画面,似乎正凑在一起低语,其中一人的手指在窗台上点着,像是在比划什么。

她本想画得更清晰些,可笔尖刚要落下,手腕却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抬眼时,正撞见苏婉清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支玉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画:“沈姑娘画得真细,连屋檐下的影子都顾及到了。”

沈砚秋慌忙收笔,手背沁出层薄汗:“苏小姐谬赞,只是想让画面热闹些。”

“热闹是热闹,”苏婉清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模糊人影上,指尖轻轻点了点画纸,“只是这两人……看着倒像是在说悄悄话,不知在讲些什么?”

“不过是寻常酒客罢了。”沈砚秋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慌乱。

苏婉清没再追问,转身去看其他画师的作品,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沈砚秋的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复试结束后,沈砚秋把画仔细卷好,藏进画筒最深处。回客栈的路上,她总觉得那两个屋檐下的人影有些异样——方才落笔时,她分明感觉到砚台在发烫,而那两人的姿态,与其说是闲聊,不如说更像密谈。

晚膳时,客栈老板端着碗热汤进来,絮絮叨叨地说:“南城醉仙楼今个出事了,后半夜起了场大火,烧得只剩个架子,听说掌柜的都没跑出来……”

沈砚秋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颤,热汤溅在指尖,烫得她缩回手。

醉仙楼?大火?

她快步冲回客房,从画筒里取出那幅《京城夜市图》,借着烛光展开。画中醉仙楼的屋檐下,两个模糊人影依旧保持着低语的姿态,而此刻看来,其中一人的手指点着的方向,竟像是后厨的位置——正是火势最旺的地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她想起江南雨夜那只颤动的雨燕,想起初试时那根似有实感的鱼竿——这砚台画出的,难道不只是眼前景,还有……尚未发生的事?

沈砚秋颤抖着指尖抚过画中的人影,墨色在烛光下泛着极淡的光泽,仿佛能听到两人模糊的对话。她忽然想起昨日被萧惊寒抓住的那两个汉子,想起老石斋掌柜提到的“镇国砚藏东西”,一个荒谬却又让人心惊的念头浮上来:这砚台,或许能照见隐秘之事。

“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和那日苏婉清来访时一模一样。

沈砚秋慌忙把画折起来,塞进床底的木箱里,又用几件旧衣服盖住。转身开门时,果然是苏婉清,依旧穿着月白褙子,只是鬓边换了支碧玉簪。

“沈姑娘复试辛苦了,”苏婉清侧身走进来,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我爹让我送些上好的徽墨过来,画院的墨总嫌糙了些。”

婢女捧着个锦盒上前,打开后,里面整齐码着几锭墨,墨锭上描着金字,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苏小姐太客气了,我怎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沈砚秋连忙推辞。

“不过是些寻常物件,”苏婉清笑着摆手,视线落在桌案上——那里还放着复试时用的石砚,青瓦砚早已被她藏进了枕下,“姑娘今日画的夜市图,想必很精彩吧?我方才听考官说,有幅画里的醉仙楼,画得格外有生气。”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缩。

苏婉清怎么会知道她画了醉仙楼?难道复试时,对方一直在留意她?

“只是凭印象画的,”她强装镇定,“不及京中画师熟悉地形。”

“哦?”苏婉清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拂过床沿的灰尘,“说起来,方才路过南城,见醉仙楼那边火光冲天,听说烧得厉害。我记得沈姑娘住的客栈离那不远,没吓到吧?”

她的语气自然,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紧紧盯着沈砚秋的脸。

沈砚秋攥紧了袖口,指尖掐进掌心:“我也是刚听说,还没来得及去看。”

苏婉清忽然笑了,转身走到桌前,拿起那锭从青瓦砚磨出的墨——她竟不知何时取了块放在桌上。

“这墨色倒是特别,”苏婉清捻起一点墨渣,放在鼻尖轻嗅,“不像是寻常松烟墨,倒带着点……石髓的寒气。”

沈砚秋的呼吸骤然停滞。石髓是北境山脉深处的一种矿石,质地坚硬,据说能入药,也能用来制砚——萧惊寒腰间的玉佩,似乎就是这种材质。

苏婉清怎么会认得?

“许是我磨墨时掺了些清水。”沈砚秋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

苏婉清没再追问,把墨锭放回桌上,拿起锦盒:“既然姑娘不便收,那我便先回去了。只是……”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沈姑娘若有暇,可来太傅府坐坐,我那里有几方前朝古砚,或许姑娘会感兴趣。”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沈砚秋最后的侥幸。对方不仅知道砚台的事,还在刻意试探她。

门被轻轻带上,苏婉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砚秋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她走到床底,把那幅《京城夜市图》取出来,借着烛光再次细看。

画中醉仙楼的火焰是她补画上去的,可那两个屋檐下的人影,却比先前更清晰了些。其中一人的袍角,隐约露出块玉佩的形状——与萧惊寒腰间的那块,竟有七分相似。

而另一人的袖口,绣着朵暗纹海棠。

沈砚秋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稠,客栈后院的老树上落着只夜枭,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的窗户。

她忽然想起萧惊寒的警告:不要轻易示人。

现在看来,她的秘密,或许早就不是秘密了。苏婉清知道,萧惊寒知道,甚至可能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人,正躲在暗处,盯着她和这方砚台。

醉仙楼的大火,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不是,那画中那两个密谈的人影,又在谋划什么?

沈砚秋将画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烛光下,青瓦砚从枕下露出一角,那道细缝中,银辉流转,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破石而出。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画出了一桩祸事。而这场祸事的引线,已经被她亲手点燃。

窗外的夜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扑棱着翅膀飞进了夜色里。沈砚秋走到窗边,看到巷口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手里似乎提着个包裹,往太傅府的方向去了。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五章·旧案残影

醉仙楼的灰烬还没被清扫干净,画院的放榜日就到了。

沈砚秋的名字在榜尾,不算太好,却也足够让她留在画院做个候补画师。客栈老板敲着算盘恭喜她,说“候补也有机会进东宫画画”,她却没什么心思应酬,只想着那幅《京城夜市图》里的暗纹海棠——苏婉清袖口的绣样,与画中人影的袖口分毫不差。

回房时,门是虚掩的。

沈砚秋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反手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银簪。她分明记得出门时锁了门,门闩是从里面扣上的。

推开门的瞬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不是她常用的墨香,倒像是北境特有的冷松脂味。屋中没人,只有桌案上多了样东西——一幅卷着的画,用墨绳系着,绳结打得极紧。

她走到桌前,解开绳结。画轴展开的刹那,沈砚秋倒吸一口凉气。

画的是北境的雪山,笔法苍劲,墨色沉郁,山脚下隐约有座关隘,城墙上插着面残破的“萧”字旗。最让她心惊的是画中山脉的走势——竟与青瓦砚背面那模糊的山河纹,有着惊人的重合。

画的右下角有个极小的落款:“惊寒”。

萧惊寒?他什么时候来过?

沈砚秋翻到画的背面,那里贴着张纸条,字迹凌厉,带着股军人的硬气:“戌时三刻,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指上次遇见他的那条窄巷,还是……老石斋?

她将画重新卷好,藏进床底的木箱,与那幅《京城夜市图》放在一起。指尖碰到画轴时,忽然想起那日萧惊寒腰间的玉佩——与画中人影袍角露出的玉佩,还有砚台侧面的裂痕,似乎都藏着某种联系。

暮色降临时,沈砚秋揣着青瓦砚出门。她没去窄巷,也没去老石斋,而是凭着记忆往禁军驻地的方向走。萧惊寒既是将军,总会有亲兵在附近驻守,她想先探探虚实。

走到街角那座茶楼下时,沈砚秋脚步一顿。二楼靠窗的位置,苏婉清正临窗而坐,面前摆着盘围棋,对面坐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

苏婉清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望过来,举起茶杯遥遥一敬,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落在沈砚秋眼里,却比冬日的寒风更让人发冷。

她加快脚步,拐进旁边的胡同。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沈姑娘。”

沈砚秋转身,见萧惊寒站在巷口,玄色劲装外没披披风,腰间的佩剑反射着残阳的光。他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许久没睡好。

“将军。”她低头行礼,手指下意识地按住衣襟。

“跟我来。”萧惊寒没多说,转身往胡同深处走。

尽头是座废弃的宅院,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环上锈迹斑斑。萧惊寒推开门,院里的荒草没到膝盖,只有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通向正屋。

“这里是我父亲以前的旧宅。”他边走边说,声音有些低沉,“十年前他战死北境后,就一直空着。”

沈砚秋跟在他身后,看着正屋墙上挂着的盔甲,甲胄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桌上摆着个旧沙盘,里面的北境地图被摩挲得发亮,几个关隘的位置插着小木旗。

“将军约我来,是为了砚台?”沈砚秋开门见山。

萧惊寒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个锦袋,倒出半块石片。石片呈青灰色,边缘不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敲下来的,断裂处的纹路,竟与青瓦砚侧面的裂痕严丝合缝。

“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他将石片递给沈砚秋,“当年清理他的营帐时,只找到这个,还有半幅画。”

沈砚秋接过石片,指尖触到冰凉的石质,与青瓦砚的触感一模一样。她从怀里取出砚台,将石片往裂痕处一拼——果然严丝合缝,像是本就该长在一起。

“镇国砚。”她低声道,想起老石斋掌柜的话。

“不止是镇国砚。”萧惊寒走到沙盘前,拿起小木旗,“我父亲镇守的雁门关,十年前发生过一场‘意外’。三万守军,最后只活着回来三千,粮草军械一夜之间消失,朝廷的卷宗写着‘遇袭惨败’,可我查到的,却是‘自相残杀’。”

沈砚秋猛地抬头:“自相残杀?”

“是内讧。”萧惊寒的声音带着寒意,“有人私吞了过冬的粮草,嫁祸给我父亲,逼得守军哗变。我父亲为了稳住军心,孤身去追粮队,结果……”他顿了顿,指节捏得发白,“尸骨无存。”

沈砚秋看着手中的砚台与石片,忽然明白过来:“所以这砚台,藏着当年的真相?”

“我不知道。”萧惊寒摇头,“但我父亲留下的半幅画,画的就是雁门关,背面写着‘砚在山河在’。这几年我一直在查,上个月回京时,听说琉璃厂有人在找一方带裂痕的青瓦砚,我才……”

他没说下去,但沈砚秋已经懂了。他一直在找这方砚台,或许早就注意到了她。

“醉仙楼的火,”沈砚秋忽然问,“是不是与这事有关?”

萧惊寒的目光沉了沉:“醉仙楼的掌柜,以前是我父亲的亲兵。我本想找他问话,没想到……”

沈砚秋想起画中那两个密谈的人影,一个像萧惊寒,一个像苏婉清。难道苏太傅与当年的旧案有关?

“苏小姐……”她刚开口,就被萧惊寒打断。

“苏婉清是太傅独女,”他语气复杂,“太傅是我父亲的恩师,当年力保我父亲镇守北境。可我父亲死后,也是他主持的卷宗修订。”

这层关系让沈砚秋心头一乱。既是恩师,为何要掩盖真相?苏婉清接近她,是为了砚台,还是另有所图?

“复试时,我用砚台画了醉仙楼,”沈砚秋犹豫着开口,“画中有人影密谈,像是在说‘粮草’‘边关’……”

萧惊寒猛地抬头:“你能画出未发生的事?”

“不止,”沈砚秋从木箱里取出《京城夜市图》,展开给她看,“用心头血研墨,画中物会短暂显形,甚至……照见隐秘。”

萧惊寒盯着画中那两个模糊的人影,脸色越来越沉。当他看到那人影袖口的海棠纹时,瞳孔骤然收缩:“是苏府的人!”

沈砚秋的心沉到了底。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萧惊寒立刻吹灭烛火,将沈砚秋拉到门后,佩剑“噌”地出鞘。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都放得极轻。沈砚秋能闻到萧惊寒身上的冷松脂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是常年征战的人才有的气息。

院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正屋门外。有细碎的纸张摩擦声,像是有人在塞什么东西。片刻后,脚步声又轻手轻脚地远去了。

萧惊寒没立刻出去,等了约一炷香,才点亮火折子。

门槛上放着张纸条,字迹娟秀,是苏婉清的笔迹:“砚台有灵,过犹不及。三日后太傅府夜宴,或可见全貌。”

沈砚秋拿起纸条,指尖微微发颤。苏婉清竟知道他们在这里,还敢送来字条,是挑衅,还是……真的有线索?

“她在引我们去。”萧惊寒的声音冷得像冰,“太傅府是龙潭虎穴,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可她说‘可见全貌’。”沈砚秋看着手中的砚台与石片,“或许……另一半砚台在太傅府?”

萧惊寒沉默了。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沙盘的地图上,照亮了雁门关的位置。那里插着的小木旗,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沈砚秋忽然想起青瓦砚侧面的裂痕,想起那道若隐若现的银辉。如果集齐三块碎片,是不是就能拼出完整的镇国砚?是不是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去。”萧惊寒忽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沈砚秋脸上,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你不能去。苏婉清的目标是你和砚台,你去了太危险。”

“我必须去。”沈砚秋摇头,握紧了手中的砚台,“这砚台认我,或许只有我能让它显露出真相。而且,苏婉清既然特意邀请我,我不去,反而会让她起疑。”

萧惊寒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凡事听我安排,不许擅自用砚台。”

沈砚秋应了声,将纸条凑到火折子上点燃。灰烬在风中飘散,像极了醉仙楼那场大火后的余烬。

离开旧宅时,月已上中天。萧惊寒送她到客栈巷口,临走前塞给她一枚狼牙哨:“有事就吹这个,我的人会在附近。”

沈砚秋接过哨子,指尖触到上面的刻痕,是个“萧”字。

回到客房,她将青瓦砚与那半块石片放在一起。月光下,两者贴合的地方,竟渗出极淡的银辉,在桌面上投射出一小片模糊的影子——像是雁门关的关隘轮廓。

沈砚秋忽然意识到,这砚台不仅能照见往事,或许还能指引方向。

三日后的太傅府夜宴,到底藏着什么?苏婉清说的“全貌”,是完整的镇国砚,还是……当年那场旧案的真相?

她躺在床上,握着那枚狼牙哨,听着窗外的风声。风中似乎夹杂着隐约的马蹄声,从巷口一直延伸向远方,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座客栈,盯着她手中的砚台。

夜很深了,沈砚秋却毫无睡意。她知道,三日后的夜宴,将是一场赌局。而她和萧惊寒,都已经没有退路。

第六章·太傅府宴

三日后的黄昏,沈砚秋站在太傅府的朱漆大门外,指尖捏着苏婉清送来的请柬,指尖微微发颤。

府门两侧的石狮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门楣上悬挂的“太傅府”匾额,笔力浑厚,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惊寒的人早在街角布下暗哨,临行前他特意叮嘱:“宴席上少说话,看紧砚台,我会设法带你进书房。”

此刻,那方青瓦砚被她贴身藏在衣襟里,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一丝凉意,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沈姑娘里边请。”门房引着她穿过三进院落,一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画院的景致华贵百倍。花园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却掩不住空气中隐约的紧张——来往的仆妇丫鬟都行色匆匆,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正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京中权贵,衣香鬓影,笑语喧哗。沈砚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端起茶杯,就见苏婉清从内堂走出。

她今日穿了件绯红的锦裙,鬓边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比往日多了几分明艳。看到沈砚秋,她笑着走过来,声音清脆:“沈姑娘可算来了,我还怕你迷路呢。”

“多谢苏小姐相邀,府中景致真美。”沈砚秋起身行礼,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个面生的,眼神锐利,不像普通下人。

“不过是些寻常花草,”苏婉清挨着她坐下,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腕,“我爹在后堂见客,等会儿就来。对了,我前几日说的古砚,就放在书房,等宴席散了带你去看。”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在沈砚秋手腕上,像带着试探的力道。沈砚秋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端起茶杯掩饰慌乱:“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向苏小姐请教。”

宴席很快开始,苏太傅苏仲文才缓步走出。他约莫六十岁年纪,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很亮,扫过众人时,带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当他的目光落在沈砚秋身上时,微微顿了顿,随即举杯笑道:“今日邀诸位小聚,一是为暖冬,二是想看看画院新来的才俊,听说沈姑娘画技不俗?”

沈砚秋起身行礼:“太傅谬赞,晚辈只是初学。”

“不必过谦,”苏仲文放下酒杯,语气平和,“婉清常说你对古砚颇有研究,老夫也爱收集些旧物,改日倒想讨教一二。”

他的话听似寻常,沈砚秋却心头一紧——苏婉清果然把砚台的事告诉了他。

宴席上的菜式精致,沈砚秋却没什么胃口。她留意到,席间有几位武将打扮的人,频频与苏太傅低语,神色凝重,像是在商议什么要事。其中一人她认得,是禁军副统领,那日在老石斋搜查的校尉就跟在他身后。

酒过三巡,苏婉清拉着沈砚秋起身:“走,我带你去书房看砚台。”

沈砚秋回头望了眼萧惊寒该在的方向,角落里空无一人,心不由得沉了沉。苏婉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萧将军刚被我爹叫去议事了,听说北境又起了些风波,他们正谈要事呢。”

北境风波?沈砚秋脚步一顿——萧惊寒从未提过此事,是真有变故,还是苏婉清故意拖住她?

书房在正厅西侧,是间独立的院落,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见苏婉清过来,立刻躬身行礼。推开门的瞬间,沈砚秋闻到一股浓重的墨香,混杂着陈旧的书卷气。

书房极大,四面墙都立着书架,摆满了古籍卷宗。最显眼的是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北境全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几个关隘,雁门关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行小字,墨迹有些模糊。

“我爹最爱研究边防图,”苏婉清走到书架前,取下一个锦盒,“你看这方砚台,是前朝大儒徐文长用过的……”

沈砚秋的目光却被那幅北境图牢牢吸住。她走到图前,借着烛光细看,发现雁门关旁的小字是“秘道”二字,旁边还画着个极小的山谷轮廓,与青瓦砚背面的山河纹某个角落,竟惊人地相似。

就在这时,衣襟里的青瓦砚忽然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躁动。沈砚秋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按住衣襟,指尖触到砚台侧面的裂痕——那里似乎正渗出一丝极淡的银辉。

“怎么了?”苏婉清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衣襟上,眼神闪烁,“沈姑娘不舒服?”

“没、没有。”沈砚秋慌忙移开视线,“只是觉得太傅的边防图很特别,标注得真细致。”

苏婉清走到图前,指尖点在雁门关的位置:“我爹总说,这雁门关是北境咽喉,十年前萧老将军就是在这里……”她忽然停住,像是说错了话,慌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看这方砚台……”

沈砚秋却没听她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幅图上,青瓦砚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在催促她记住那山谷的位置。她急中生智,指着图上的山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看着像是处险地。”

苏婉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色微变:“不过是处无名山谷,没什么特别的。”

她越是掩饰,沈砚秋越确定这里藏着秘密。趁着苏婉清转身取砚台的功夫,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纸笔——这是她特意准备的,又悄悄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在砚台里(她方才借口补妆,已将青瓦砚取出藏在袖中),蘸着带血的墨,飞快地在纸上勾勒出山谷的轮廓和“秘道”二字。

墨落纸间的瞬间,纸上的线条忽然泛起一层微光,山谷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甚至隐约能看到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山谷深处。沈砚秋心头剧跳,刚想细看,苏婉清忽然回过头。

“你在画什么?”苏婉清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沈砚秋慌忙将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没什么,随便画画。”

苏婉清盯着她的袖口,眼神冷了几分:“沈姑娘似乎对这边防图很感兴趣?”

“只是觉得画得好,想学学。”沈砚秋强装镇定,手心却已沁出冷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萧惊寒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苏小姐,太傅找你。”

苏婉清眉头微蹙,深深看了沈砚秋一眼,转身往外走:“那我先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门被关上的刹那,沈砚秋立刻从袖中取出那团纸,展开一看,刚才的微光已经消失,只剩下她画的轮廓,可那线条却像是刻在纸上一般,带着种奇异的力度。

萧惊寒推门进来,脸色凝重:“苏仲文果然在和副统领谈雁门关,说粮草又出了问题,和十年前一样。”

“我看到边防图了,”沈砚秋将纸递给他,“这里有个秘道山谷,和砚台的纹路对上了,萧老将军的死,会不会和这里有关?”

萧惊寒接过纸,看着上面的山谷轮廓,瞳孔骤然收缩:“这是黑风谷!我查过卷宗,十年前我父亲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紧紧捏着那张纸:“苏仲文把秘道标在图上,却对外宣称是无名山谷,他一定知道什么!”

沈砚秋忽然想起袖中的青瓦砚还在发烫,取出一看,砚台侧面的裂痕中,银辉比刚才更亮了,在桌面上投射出一小片光影,像是黑风谷的入口。

“这砚台在指引方向,”沈砚秋肯定地说,“它想让我们去黑风谷。”

萧惊寒点头,刚要说话,院外忽然传来苏婉清的声音:“沈姑娘,你还在吗?”

两人对视一眼,萧惊寒迅速将纸塞进怀里,沈砚秋则把青瓦砚藏回袖中。萧惊寒快步走到书架后,那里有个暗门,是他早就查好的退路。

“我在。”沈砚秋打开门,苏婉清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侍卫,脸色不太好看。

“我爹说想请你再看看那幅《京城夜市图》,”苏婉清的目光在书房里扫了一圈,“刚才好像听到有别人的声音?”

“没有,许是风刮窗户的声音。”沈砚秋强装镇定,“我这就跟你去。”

走出书房时,沈砚秋回头望了眼书架后的暗门,心跳得飞快。她知道,萧惊寒会跟着他们出去,而苏婉清的眼神,分明带着怀疑。

宴席已经散了,宾客们陆续离去。沈砚秋跟着苏婉清走到正厅,苏太傅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本卷宗,见她进来,抬眼问道:“沈姑娘觉得老夫这书房如何?”

“藏书丰富,让晚辈大开眼界。”沈砚秋躬身道。

“哦?”苏太傅放下卷宗,目光锐利,“那幅北境图,你也看到了?”

沈砚秋心头一紧,刚想回答,苏婉清忽然笑道:“爹,沈姑娘对古砚更感兴趣呢,刚才还夸您收藏的徐文长砚台好。”

苏太傅看了女儿一眼,没再追问,只挥挥手:“夜深了,让侍卫送沈姑娘回去吧。”

走出太傅府的大门,沈砚秋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街角的阴影里,萧惊寒的身影一闪而过,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坐在回客栈的马车上,沈砚秋从袖中取出青瓦砚。月光透过车窗照在砚台上,那道裂痕中的银辉渐渐隐去,却在砚背的山河纹上,清晰地显露出“黑风谷”三个字。

她知道,苏仲文和苏婉清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今夜的试探,不过是开始。

而黑风谷,那个藏着十年旧案真相的地方,正像一个张开的巨口,等待着他们踏入。

马车行到巷口,沈砚秋忽然掀开车帘,看到客栈门口站着个黑影,手里提着个灯笼,灯笼的光映出他腰间的玉佩——正是那日在醉仙楼画中看到的样式。

是萧惊寒的人?还是……苏太傅派来的?

沈砚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