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强:素心观砂,一捧紫砂泥中的艺术思恋
发布时间:2025-09-28 07:44 浏览量:30
紫砂壶的创作,恰似一场孕育生命的过程。一段被时光定格的美好凝结于壶身,一个未言尽的故事在壶腹间舒展。匠人以抑扬顿挫的线条为笔,用起承转合的手法为韵,将宜兴山间那捧天然的紫砂泥土,写成了一首可触、可感、可品的立体诗篇。这不是简单的手工造物,而是天地方圆间的哲思、岁月轮回里的感悟、风雨相聚时的心动,在掌心泥土中的一次内心创造。唯有这般包孕古今、饱含人情的作品,才真正拥有了鲜活而愉快的生命,能与懂它的人对话。
我对素心素面的紫砂艺术,始终怀有一种近乎执着的愿望——将光素器的艺术魅力发挥到极致。在我看来,艺术的力量往往藏在简约之中,越是简单的表现手法,越能直抵人心。紫砂艺术尤是如此,若在壶身堆砌过多庞杂的装饰元素,反而会让作品在一瞬间失去内涵,显得空洞苍白。真正的紫砂创作,当是“心手合一”的修行:以掌心感知泥土的温度,以指尖读解自然的肌理,以心境感悟世界的辽阔,最终将这份对生活的体察,融入一捧紫砂泥的塑形之中。
对最原始、最纯粹的美好的追求,是我紫砂血脉里始终流动的信念。这些年,我愈发坚信,贴近自然的生存状态,方能孕育真实的艺术表达。一把紫砂壶的完成,从来不是模具与流水线的克隆与复制,而是作者创作时最真实的情感与艺术理解的凝结。它的生动,源于匠人对创作发自内心的热爱——每一道壶痕里都藏着捏制时的专注,每一处弧度里都裹着塑形时的斟酌,这份“手工的温度”,正是工业化产品永远无法替代的灵魂。
常有人问,紫砂壶是否必须精雕细刻才算佳作?在我眼中,光素禅意亦是一种至高境界,自有其独特的魅力,能让人产生怦然心动的感觉。现代人崇尚简约,而紫砂的光素,从来不是“虚无”的留白,更不是对艺术表达的偷懒。它是一种对繁缛刻意的“背叛”,挣脱过度装饰的束缚,让泥土本身的质感、线条本身的韵律成为主角。它不是极简主义的刻板复刻,而是一种习惯,一种性格,一种回归艺术生命本真的自然体现。
我一直认为,光素更是一种风骨。一把光素壶,没有纹饰的遮掩,没有雕工的修饰,所有的优劣都袒露无遗,泥料的纯净度、泥性的把握度、造型的比例感、线条的流畅度,甚至匠人创作时的心境,都能通过壶身的肌理与形态被感知。它像一位素衣君子,无需华服点缀,仅凭内在的气韵与风骨,便能让人驻足欣赏,这正是光素紫砂最动人的地方。
回望近600年的紫砂艺术史,那方小小的宜兴紫砂窑火,曾在中华艺术的天空中点亮过许多璀璨的明星。从时大彬的“简巧”到陈鸣远的“雅趣”,从陈曼生的“文人意趣”到邵大亨的佛系壶品,这些名字之所以能穿越时光,不是因为他们的“头衔”,而是因为他们以艺术人格为基,以对紫砂的赤诚为墨,在泥土中书写了属于自己的艺术高度。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纵观紫砂艺术史,真正能称得上“大家”的匠人,屈指可数。当下的紫砂行业,似乎陷入了一种“热闹的浮躁”:“大师”“高工”的头衔漫天飞,仿佛只要有了职称,便能与“艺术”挂钩。可在我看来,真正的艺术大师,从来不是靠职称堆砌出来的,而是靠艺术人格的修炼、对工艺的敬畏、对名利的淡泊沉淀而成的。
如今的紫砂从业人员,太多人将目光聚焦于职称与名气,却忽略了内心的沉淀与技艺的打磨。在这样一个被功利思维裹挟的“名利场”里,很难孕育出真正的艺术大师。当紫砂艺术的土壤被现实功利与庸俗浮躁的思维所浸染,当匠人创作的初衷从“表达自我”变成“迎合市场”,又怎能期待诞生出打动人心的精彩作品呢?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宜兴紫砂匠人,面对这样的现状,我时常感到无奈。望着那些被市场追捧的“紫砂明星”,我竟没有心情去评判他们的作品优劣,因为太多作品里,我读不到泥土的本真,读不到匠人的用心,只读到了对名利的追逐。更令人唏嘘的是,越来越多的紫砂收藏爱好者,渐渐变成了“追星族”,将收藏的重点从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转向了作者的名气与头衔,把“拥有明星的紫砂壶”当成了一种时尚。
这究竟是紫砂艺术的幸事,还是悲哀?我无从评价,也无法消受这份“热闹”。我只愿守着自己的本心,继续以素心待紫泥,在光素的线条里寻找艺术的本真,在手工的温度里传递紫砂的风骨,或许,这才是一个紫砂匠人对这份古老艺术最朴素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