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沉睡的圣迹(2)：一部流淌的史书“赖乡沟”

——太清宫第四次考古·关键遗址历史文献参考

摘要：河南鹿邑太清宫作为老子故里的核心遗存，其历史地理环境的考证是老子文化研究的基础。本文聚焦于太清宫周边一条名为“赖乡沟”的微小水系，通过系统梳理《水经注》《濑乡记》《太平寰宇记》等历史文献及新发现的唐代碑刻题诗、金代墓志、元代碑文、明清方志等一手资料，深入考证了其与古代“濑水”“谷水”“灵溪池”的承袭关系。

研究证实，赖乡沟是《史记》所载老子出生地“厉乡”（后作“赖乡”“濑乡”）的唯一现存且持续未变的地理名称载体，是连接古今、印证太清宫为老子故里始源地的“活化石”坐标，对太清宫遗址群的考古与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向意义。

在鹿邑老子历史考古研究中，除却宏大的宫观建筑（太清宫）与显性遗迹（老君台、九龙井），一条名为“赖乡沟”的微小河流长期被忽视。

该沟发源于太清宫西隐山文化遗址脚下，东南向注入急三道河，全长不足五公里，在地图上几难寻觅。然而，文献表明，此沟正是古“濑水”的遗存，其名直接源于老子出生地“厉乡”（濑乡），是验证老子故里地理位置最为持久和原始的自然与文化双重复合坐标。本文旨在通过详尽的文献爬梳，揭示赖乡沟的历史脉络与文化价值。

老子籍里最权威的记载见于《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厉”为古国名，先秦时期“厉”“赖”通假，故西汉之后文献多写作“赖乡”。至南北朝时期，因乡境内有水流经，地名与水名结合，始有“濑乡”之称。北魏崔玄山所著《濑乡记》即是最早系统记录此地风物的专书，其书虽佚，内容散见于《太平寰宇记》等后世文献。

值得注意的是，地名“赖乡/濑乡”具有极强的历史稳定性。从《汉书·地理志》至《大明一统志》《大清一统志》，历代国家级地理志书在“苦县”“谷阳县”“真源县”“鹿邑县”条下，均明确标注“赖乡”或其别称，其位置始终与今太清宫所在地重合。这表明，“赖乡”作为一个具有神圣意义的原生地名，超越了县级政区的变迁而独立传承。

要准确理解赖乡沟的历史渊源，必须首先将其置于北魏时期老子故里所在的更大地理单元中进行考察。该区域的水系网络以自西向东奔流的涡水（濄水）为绝对主干。所有文献记载的、与老子故里直接相关的水道，均是注入涡水的支流或支津。根据《水经注》、《濑乡记》及唐宋地理文献的精确记载，可以复原出一个清晰的层级水系网络：涡水为主干，谷水是其北岸的重要支流，而濑水则是谷水在流经赖乡圣域时分化出的分支，其终端形成了灵溪池。

1.一级支流：注入涡水的古“谷水”

古“谷水”是涡水北岸的一条重要支流，也是界定老子故里方位的核心地理坐标之一。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阴沟水》篇对其从发源到汇入涡水的完整流路有连贯记载：

“谷水首受涣水于襄邑县东……东迳柘县故县东……谷水又东迳苦县故城中，水泛则四周隍堑，耗则孤津独逝……谷水又东迳赖乡城南……谷水自此东入濄水。”

这段记载明确表明，古谷水是一条自西向东、流经汉代苦县县城及赖乡城南侧，最终在城东南部注入涡河的重要河流。它是涡水水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构成了老子故里所在的涡北区域内的水运脉络。

2.分支水道：源于谷水的“濑水”之演变

古水系网络的关键性分异节点发生在赖乡境内。南朝至北魏时期的《濑乡记》（其文由《太平寰宇记》引述）提供了决定性的细节：

“（濑乡）在县东南十二里，于苦县界相县故城西南五里，各水分流，入灵溪池，东入涡水。”

此处“各水”为“谷水”在传抄过程中产生的形讹。此段文字揭示：流经赖乡的谷水在此分岔为两支。一支继续东流，为主河道，于赖乡城南直接注入涡水；另一支则从主河道分出，流向东北方。

这支向东北分出的水流，因其特定流向和所流经的“濑乡”这一圣域，在历史上逐渐获得了专有名称——“濑水”。 因此，“濑水”并非一条独立于“谷水”、直接注入涡水的河流，而是“谷水”在赖乡地界内分化出的一个分支水道。

3.水系终端：“濑水”汇注与“灵溪池”景观的形成

“濑水”这支分支水道的终点明确指向“灵溪池”。《太平寰宇记》在“真源县”条下明确记载：“灵溪池在玄元宫北”。玄元宫即唐代太清宫之正式名称。由此可以完整勾勒出这条分支水道的路径：谷水 →（于赖乡西部分岔）→ 濑水（东北向分支）→ 汇入太清宫北的灵溪池。

灵溪池是由“濑水”汇注、在太清宫北侧低洼地带蓄积形成的一处池沼，是太清宫附属园林水系的核心景观。强有力的实物证据来自太清宫遗址出土的“唐开元神武皇帝道德经注碑”（公元735年立）。

此碑碑序左侧刻有唐人于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游览时所作的《晚泛灵溪》诗，该诗由滑州匡城主簿王位之、临涣县尉李岩、陈忠盛和临涣主簿孙奉章等人题诗和题名。诗中“溪水晚澄鲜”、“虚无含万象”、“掉舟□□□，聊复惬新赏”等句，生动描绘了秋日傍晚灵溪池清澈见底、可泛舟游赏的幽胜景象。

这一实物碑刻确凿无疑地证明，至迟在盛唐开元年间，由濑水汇注而成的灵溪池已是太清宫园林水系中一个水域广阔、颇具名气的核心景观。

4.古今演变：“濑水”的萎缩与“赖乡沟”的定型

宋元以后，受黄河多次泛滥南侵的影响，豫东平原地理环境发生巨变。古“谷水”因水源断绝和泥沙淤积而逐渐湮没，其分支“濑水”也随之水量锐减，河道不断萎缩，从一条能够维持灵溪池水量的河流，逐渐退化为一条季节性的排水沟渠。其名称也随着形态和功能的改变而演变，在清代地方志的记载中，从“濑水”先后被称为“濑乡河”，最终定型为今日所见的地表遗存——“赖乡沟”。

结论是：今日所见之赖乡沟，其河道正是古涡水支流“谷水”的分支“濑水”的遗留河床。它是古老的圣迹水系湮没后，于地表留存的最直接、最明确的线性痕迹。

宋元之后，因黄河屡次泛滥南侵，豫东平原水系发生巨大变迁。古谷水主干道逐渐湮塞，其支津“濑水”也因水源减少而萎缩成沟。

明代文献中，虽水道萎缩，但其名犹存。明末商水女诗人刘氏《梦隐山》诗中仍有“风里宋声濑水寒”之句，表明其时“濑水”之名在文人笔下尚有流传。

清代文献中，开始出现更贴近实际的称呼。乾隆年间，鹿邑知县王世仕在《河渠纪略》中称其为“濑乡河”。至光绪《鹿邑县志》，则正式记为“濑乡沟”，并注明其发源于隐山之侧。这一名称准确地反映了其作为“濑乡”地界沟渠的属性，并沿用至今。

“濑阳乡”的行政区划名称为此提供了有力佐证。北宋时期，太清宫一带的行政区划曾名为“濑阳乡”（见《宋史·五行志》）。“濑阳”即濑水之北，这与今天赖乡沟流经太清宫西侧、宫观位于沟北的实际情况完全吻合，构成了地名与水系关系的有力闭环。

赖乡沟的考证，对于太清宫遗址的考古工作具有多重意义：

1.地名的活态传承。它是“厉乡/赖乡”这一《史记》所载老子出生地最直接、最连续的地理名称遗存。尽管苦县、谷阳、真源等古县名已消失，但“赖乡”通过这条沟渠之名得以跨越两千余年保存下来。

2.水系网络的坐标定位。赖乡沟是古代谷水—灵溪池水系的唯一现存痕迹。它的走向为寻找湮没的灵溪池遗址提供了精确的地理线索。太清宫第四次考古可将赖乡沟上游、太清宫西侧区域作为重点勘探区，寻找灵溪池的池沼遗迹。

3.文献与实地的互证。从《水经注》的“谷水”，到《濑乡记》的“分流入灵溪”，再到金代墓志的“濑水”（如涡河船闸出土《丁氏阡表》墓志铭文云：“真源厉乡实老氏之故居，涡、濑经焉……长涡之曲，清濑之阳，殷朝旧郊，老氏故乡”）、元代王恽《亳州太清宫上梁文》所言老子“肇迹濑阳”，直至清代方志的“濑乡沟”，文献记载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证据链，并与现地遗存完美对应，强有力地印证了今鹿邑太清宫即为历史文献所记载的老子诞生地核心区。

赖乡沟，虽是一条微不足道的乡间水沟，却是一部流淌着的、承载着厚重历史记忆的“史书”。它上承《史记》“厉乡”之古名，中接《水经注》“谷水”与《濑乡记》“灵溪池”之网络，下启金元碑刻与明清方志之实录，构成了老子故里考证中不可或缺的证据环节。

在太清宫未来的考古与研究工作中，赖乡沟应被视为与宫观建筑群同等重要的关键文化景观，对其进行保护、研究与展示，对于夯实老子故里的历史根基、传承道家文化本源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太清古濑乡，道家之源头；

欲寻诞圣处，还看濑乡沟。

文/制图：七台八景

研究指导：崔中玉

参考文献：

[1] （汉）司马迁. 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北魏）郦道元，注；（清）杨守敬，熊会贞，疏. 水经注疏[M].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3] （宋）乐史. 太平寰宇记[M]. 北京：中华书局，2007.

[4] （元）王恽. 秋涧先生大全文集[M]. 四部丛刊本.

[5]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河南鹿邑涡河船闸金墓发掘简报[J]. 华夏考古，1994(2).

[6] （清）许炎，纂修.（光绪）鹿邑县志[M]. 清光绪二十二年刻本.

[7] 崔中玉. 老子故里详考（省社科项目0586）[Z]. 未刊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