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坪新语卷四(中)

86，异梦

我的堂弟小山，曾经梦到自己走出城东门外。刚跨过桥，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完全不是平日里熟悉的环境。只见遍地金光闪烁，细沙中布满了五光十色的石子，色彩斑斓。踩上去，感觉松软异常。他向前走了几十步，便看到成千上万棵参天巨木，枝叶繁茂，浓绿如墨。沿着树干搭建起罘罳，还砌有瓦片，屋檐相连，楼阁相接，回环交错，相互掩映，一眼望不到边际。

堂弟心里暗自思量：这真是个奇异的境界，简直是上天开辟出来的。正当他眺望欣赏之时，忽然一群差役杂乱地走来，后面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这匹马十分矫健，马鞍和辔头都华丽整齐。差役们说，这是来迎接堂弟前往士阳担任教谕一职的。堂弟在恍惚迷离之间骑上了白马。

他们来到一处地方，那地方高耸得如同高台，高达数仞。高台顶端有一扇门，门下坐着一位老道士，胡须眉毛都十分古朴苍老，他正靠着几案而坐。道士身后站着一位美人。堂弟正拾级而上，老道士回头对他说：“你前来有什么事？似乎没必要进去。”这话重复说了两遍。堂弟偷偷向门里张望，只见里面殿阁重重叠叠，深邃幽远，看不到尽头。他颇有些不满被阻拦，于是侧着身子就进去了，仿佛没看到道士的阻拦一般。而道士则回头望着他，神情很是不愿意。

不一会儿，堂弟来到一座宽敞的大殿前，殿宇宏伟壮丽，俨然如同王宫一般。然而，殿内殿外都是身高一尺多的小人，他们蹦蹦跳跳地迎上前来。看到堂弟到来，他们神情肃穆，恭敬有加，层层拱手站立，显得十分敬畏。堂弟心里暗想：这些侏儒，大概就是所谓的鬼吧，他们来干什么呢？这些矮小猥琐的家伙，实在可笑，于是他不顾这些小人，径直走了进去。

接着，他又来到一座殿宇，这座殿宇和之前的一样高耸，四周环绕着长廊。殿中的人则身高与屋檐齐平，人数众多，熙熙攘攘。他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说：“二爷来了，二爷来了。”同样神情肃穆地拱手站立，但敬畏的神态，已不如之前那些小人。堂弟看到他们容貌狰狞，身躯高大异常，心中正感到害怕想要退却，忽然又想到：我难道会害怕鬼吗？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不探个究竟。于是他又舍弃这些人继续前进。只见无数巨鬼，青面朱发，目光如电，牙齿像锯子一样锋利，身高都有数丈，来来往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堂弟见状大为恐惧，便沿着殿侧的长廊飞奔而出。远远听到殿中人声喧闹，沸反盈天，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堂弟走到高台顶端的门前，发现那位美人和道士都不见了。他急忙迅速地跑下高台，所经过的地方都不再是之前的环境。转眼间，他又回到了之前那些大树之间，随即从惊恐中惊醒过来。

堂弟是个秀才，排行第三，可梦中的人都称他为二爷，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他曾经向我详细地讲述了这个梦，姑且等待以后看看能否得到验证。

87，支山师梦榜首

乾隆己卯年的秋闱中，支山夫子已被本房【科举考试中，考官按地区或编号分房阅卷】推荐为解元。然而，主试官认为另一位考生的文章更胜一筹，想要更改解元人选。夫子的房师【分房阅卷的房官】是如今担任少师寇的王兰泉先生，他极力争辩说：“这份卷子才思丰富，气势浑厚包容，能统摄涵盖一切，若不是第一名，无人能担当。如果不把解元给他，宁可让他落榜，等到下一届科举再考。”主试官和房师双方因此争执不下，众人前来调解，最后夫子被定为第四名。因为按照惯例，第二名必须录取南方籍贯的考生，不能更改。而第三名是“皿”字号，所以只能用第四名来安排。这位最终成为解元的考生，是夫子的从叔方晋公。

在发榜之前，夫子夜里梦见有人来报解元，他看到家门口贴着报喜的榜单，上面写着解元的名字是“彇之”，醒来后他十分疑惑，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后来才知道他原本被定为解元，却又失去了这个名次。而梦中出现的“彇之”这个名字，完全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情况。等到查看各省的考试录取名单时，发现湖北的解元是萧芝。支山夫子曾说：“我平时和萧芝从来没见过面，没有任何交集，然而各种预兆就像用鱼旗指引方向一样，在我这个这里应验了吗？”

88，气异

乾隆庚寅年【乾隆三十五年】秋八月，我前往参加乡试，寄住在京城都门里的观音寺衚衕。半夜时分我还没睡，忽然看到窗户纸被映得通红，大家都惊恐地以为是发生了火灾。我赶紧出门查看，只见西北方的天空有一股如火焰般的气，横向遮蔽了几十丈远。火中有无数道白光，森森然像剑戟一样向上射去，直穿透层层云霄。白光下方，黑气弥漫，就像烟囱里冒出的烟，浓郁厚重地堆积着，很长时间都不消散。众人都十分惊骇诧异。当时一同看到这景象的有我的豫斋堂兄、肖夫和章斋两位弟弟，还有华亭堂侄，观津的孝廉赵曙堂还写了一首长诗来记录这件事，诗风诙谐诡异、离奇超凡，仿佛卢仝的《月蚀》诗。他的诗如下：

乾隆纪元之三十有五载，岁在上章摄提格，斗柄插申日在甲。崦嵫閟彩天地夕，大火西流光睒睒，朏月深藏掩灵魄。何意西北烂石崩，有炁赫然烛天赤。童叟咸惊诧，燎原讵无垠。然而迥殊陸浑火，或是太乙鼓槖炎，鸿钧对此不敢眠。三延铜壶漏，忽焉奇观出。层霄抉破寒芒溜，如金跃治光熊熊。歊烂资射排玲珑，丹砂之气调其中。大千寂寂映皆白，玉楼起粟寒无风。乍疑火轮熬煎涸北海，天吴跳踔弄光怪。又疑天之重瞳霅然开，元精烱烱洞八垓。否则三千六百地轴相钩连，禺疆凿教孔穴穿。翔阳夜骇祝栗野，羲和破唾挥金鞭。或言白毫光，遍覆莲花界，果有苾蒭流，投体展膜拜。或言斗杓星，飞光如曳练，光之所灭处，赤气随而见。或言霍燄下，有星规如月，耳闻未目睹，不敢信其说。或言霍燄下，黑云隐曼衍，夜气倘有然，亦不足深辨。但见众星当之掩精芒，帝座周遭澄天光。紫微于穆居中央，密界银河畔，天孙羞报云锦裳。渐照瀛海左桑木，花蘤垂垂黄。徙倚看永夜，百怪感诗魂。乃梦谒神官，与剖天地根。云是三十六帝集北极，神光洞朗照厚坤。庭实错陈宝气緐，鉤陈剑戟丛庉庉。万八千年一大会，为圣世瑞光长。垣史载五千一百余年事，是以此祥不载，无能言书。此持视人小儒咋其舌。茫茫苍冥事，岂能据搜抉？流电绕斗枢，具在天交牒，此亦大证据，底用肆怪谲。

曙堂氏笑答，天文不系于职司。吾知昂头眺天外，手分天章，益吾汗漫词。君不闻午会十日，曾并出，正当云烂星陈时，晶芝万道相错互立。使下土禾尽槁，木半椔，八伯不敢颂，但见唐尧恭默而忧思。古来圣天子，无或恃祥禨，畏天之命常栗栗，安知十日非即昭昌期？况我大清朝，登三而咸五，二曜合，五星聚，旦复旦，光天宇，灏灏和宁。紫皇笑跄跄，并进群仙舞。天人相应理不疑，底用大电火虹证往古。

89，活佛

乾隆庚子年，二藏活佛【六世班禅】前来朝觐天子【前文《死活对》亦有描述】，接待的排场和仪仗极为盛大，堪称一时之最。他所经过的地方，当地官员们奔走忙碌、惊恐得汗流浃背，筹备接待事宜唯恐不够周到。老弱妇孺环绕簇拥着他，踉跄奔走并虔诚地行顶礼之拜的，多得像恒河沙数。活佛本人身躯丰满伟岸，方形的嘴巴，双下巴，两只耳朵垂到肩膀上，笑容和蔼可亲，活脱脱就是世间所塑造的布袋和尚的模样。当时正值盛夏，他所乘坐的轿子上时常有一片云覆盖着跟随前行。每当风吹来，尘土漫天飞扬时，众人有的叩头请求下雨，翻译代为转达后，就看到活佛一只手结印诀，口中喃喃念咒，转眼间云色变得浓重，雨丝纷纷扬扬飘落，很快又雨过天晴，只是洒湿尘土罢了，雨不能下太久。有时被亿万民众环绕，道路堵塞无法前行，忽然听到活佛发出如洪涛喷涌般的大笑声，众人不知不觉一时间都顿首伏地，道路这才豁然分开，轿子如飞一般离去。那些愚昧的妇女儿童随即又飞跑着追赶，人群如潮水崩涌、如云朵卷动，一会儿又重新围拢起来，无法禁止。

活佛到了京城，居住在雍和宫。前来拜见他的人每天数以千计，人们跪着快步向前，自己摘下帽子。活佛俯身抚摸他们的头顶，有的人被抚摸后露出笑容，有的人被抚摸后闭上眼睛捂住嘴巴，有的人被抚摸后侧着头斜着眼睛看，各有不同的表现，接受抚摸的人无不满心欢喜，行礼后离去。京城内外，无论远近、无论老幼的僧众，都前来参拜，五体投地行大礼。活佛则高高地坐在上面，双腿盘起打坐，一动不动。

有个身穿青色僧衣的僧人叫达天，唯独他不去拜见活佛，有人对此感到奇怪，他说：“他一个夷僧，而我是天朝的法侣，他尚且应该对我表示敬服，我怎么能向他屈服呢？”有人不相信他的话，于是达天僧人便袒露一边肩膀，手持锡杖前往雍和宫。到了门口，他对守门人说：“传话给大师，说某来了，让他赶快出来迎接。”话传进去后，活佛竟然真的出来了。达天僧人说：“你认识我吗？”翻译转告活佛的话说：“认识。”达天僧人又说：“既然认识，为什么不拜我呢？”活佛赶忙向他行礼。达天僧人于是把锡杖用力戳在地上，大声说：“你本来就不该来，却竟然来了。我担心你回去的时候，未必能肉身回到西方。”翻译把这些话都告诉了活佛，活佛竟然扑倒在地起不来了，达天僧人于是手持锡杖走了出去。众人都对此感到非常奇怪。达天僧人是淮阳人，他喝酒吃肉，和常人一样，没有一点特别之处。没过多久，活佛竟然因为出天花而死了。

浮槎散人说：从前宋元祐年间，高丽王放弃王位出家为僧，法号义天【义天禅师，俗名王煦，为高丽国王文宗王徽的第四子，封为祐世僧统，因此人称僧统义天，赐号大觉国师。1067年，王煦11岁时受王命出家，在灵通寺剃度。北宋元丰八年，渡海至杭州，入住慧因寺，追随晋水净源法师，学习华严宗。回高丽后，开创朝鲜半岛天台宗】。他乘船来到宋朝，上疏请求遍游宋朝的各个寺院，朝廷下诏让朝奉郎杨杰担任他的馆伴。到了吴中地区，各个寺院都像对待王公大臣一样迎接和饯行。到了金山寺，僧人了元却坐在床上接受他的大礼参拜。杨杰惊讶地询问原因，了元说：“他也不过是异国僧人罢了。寺院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能改变。”像达天这样的人，古今之人何必不能相提并论呢。

90，关帝降乩二

沧州有一位官员某公，在前朝时考中进士，做官做到主政，后来进入本朝，经人举荐，历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职。他擅长请关帝降临的扶乩，只要心中有所念想，关帝就会降临，回应答复迅速如回声相应。关帝常常留下自己的画像，虽然画像只是寥寥几笔勾勒，但那英勇的风范、浩然的正气，凛然得就像活生生的一样。

某公在还没考中进士的时候，曾通过扶乩询问自己一生的命运。乩盘上判断他某年会考中进士，会担任某个官职，官职最高做到六品，寿命六十多岁，所说的事情后来都一一应验。等到他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时，很久都没有再扶乩请神了。有一天闲来无事，他又扶乩请神，然而关帝没有降临。过了很久，乩盘才开始晃动，写下：“别来无恙。”某公赶忙下拜问道：“以前承蒙您指示，所说的事情没有不吻合的，唯独某年所说的官职和地位，与实际情况相差很大，这是为什么呢？”乩盘上大大地写下：“甲申年某月某日，你仔细想想当时担任什么官职，多大年纪？那个时候你死了吗？”这位官员听后惊恐不已，汗如雨下，正想再问，乩盘却不再晃动了，从这以后他再也不敢扶乩请神了。

枝山老师曾经说过，任邱有一位姓高的举人，在他还是秀才的时候，和同学一起扶乩请关帝。烧完符之后，过了很久关帝都没有降临。恰好这时饭做好了，大家都觉得关帝未必会来了，打算吃完饭后再重新烧催符，于是把乩盘放在桌上，到别的房间一起去吃饭。忽然听到扶乩的房间里传来巨大的声响，大家急忙赶过去看，只见乩盘已经腾空而起，自己快速地移动书写，大笔写下：“你这小子为什么如此戏弄我？要不是看你在天榜上有名，就赏你一刀然后离去。”写完，乩盘被扔到几步之外。众人十分惊恐，赶紧焚烧送符，磕头请罪。后来，高某在某一科考试中，果然考中了举人。

91，乩诗

乾隆癸巳年【乾隆三十八年】，我响应皇帝东巡时举行的召试，和献陵的纪茂才兄弟家的杏园选士，一起在保阳堂子衚衕借住。晚上，我们玩起了扶乩请仙的游戏。烧完符后，乩笔开始自行运转，写下了一首诗：

碧天杳杳跨青鸾，风细楼高玉珮寒。

归去玉霄清不寐，珠帘深处倚栏杆。”

诗的后面写着“兰秀”两个字。我们问是哪位仙人，没有得到回应。又向其询问事情，也不作答。再问时，乩笔就在盘中不停地旋转，连着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于是我们便送走了“仙人”。看这写的名字以及诗的意境，感觉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或许这是一位有才华却不幸离世的女子也说不定呢。

92，韩孝子

津门的韩大珮，是凉州都督柯亭的庶子。都督在任上去世时，韩大珮才四岁。回到家乡后，他又遭遇生母常氏离世，他悲痛得瘦骨嶙峋，这份深厚的孝心大概是天性使然。

乾隆甲午年四月六日，韩家遭遇重大变故。当时已是半夜，韩大珮突然惊醒，急忙呼喊家人起床，自己则敲着铜銮铃在街巷中呼喊求救。接着他又跑出城，到嫡母王夫人家中报信，随后又匆忙赶回。这时家中祠堂已经起火，整条街巷喧闹沸腾，房屋坍塌崩毁，烟火遮蔽了天空。火中是否有人，已经来不及看、来不及听，也没时间询问。

不久后，火势稍微减弱，家人都聚集过来，唯独不见韩大珮。众人议论纷纷，说他既然已经出门，怎么会有又回到火中而死去的道理呢？他的堂兄立三说：“不对，弟弟回来的时候正是祠堂起火的时候，他莫不是为了救祠堂，才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于是派人去挖掘寻找，在好几处地方都没找到。最后在倒塌的柱子下面找到了他，他全身的衣服都已烧尽，尸体黑得像铁一样，趴在地上弯曲着身体，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正在把他移走的时候，发现先人的画像和牌位都在他的怀抱中。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悲痛万分，抹着眼泪说：“真是孝子，真是孝子啊。”

起初火势猛烈的时候，有个女佣在内院，救她的人把她拖了出来，她已经头发烧焦、额头烧烂了。她讲述说，韩大珮看到起火后，冒着浓烟冲进祠堂，呼喊他也没有回应。不一会儿，他抱着卷轴从火光中奔出来，刚到门口，忽然一根燃烧的房梁从空中掉下来，把他砸倒在地。只见烈火在他身边环绕，他的双脚在火中起落，惨状无法形容，但他依然用上身护着怀里的东西。他多次呼喊求救，无奈喧闹声如煮沸的羹汤一样嘈杂，听不到呼喊的声音，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韩大珮死时年仅十七岁。

浮槎散人说：看到灾祸就一定会躲避，士大夫们往往用明哲保身来自我开脱。那个孩子懂什么呢，竟然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况且说牌位和画像，比起亲人来说也是有差别的，他却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甘愿身陷烈火而不后悔。假使他日后担当大任，遭遇大难时，难道会不顾亲人、背弃君主吗？可惜啊，他天性过于纯厚，竟然惨遭这样的祸事，上天的回报怎么是这样呢？然而不惨烈就不足以彰显他的气节，所说的杀身成仁，大概就是这样吧。而那些见到正义的事却不敢去做、没有勇气的人，应当知道要奋发了吧。

93，舟中女子诗

仪真的张凌青，喜爱吟诗且风趣幽默。甲子年的春天，他乘着小船游览鸠江，看见相邻船上有一位女子容貌极其美丽，她妆容淡雅、衣着素净，倚靠在窗边低声吟诵。她看向张凌青，就好像两人是旧相识一样，神情凄楚却一言不发，随后拉过自己系着的青罗带，在上面题写了一首绝句，拿给张凌青看。诗是这样的：

扁舟一夜情如雪，无限娇痴羞不说。

东风何苦又天明，抵死催人江上别。”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就驾船离开了，张凌青也不清楚她是什么人，于是便把这首诗记录在桌案上。张凌青的妻子余氏既美丽又贤惠，虽然生活贫苦，只戴着荆枝作的发钗、穿着粗布衣裙，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她安于贫苦的生活，一如既往。就在这一年冬天，余氏去世了，那首诗大概就是她去世的预兆，张凌青这才恍然大悟，写诗的那位女子不是凡人。

94，梦中诗谶

任邱有位李文园学士，他的女儿名叫学温，字兰贞，擅长书法，能作诗，还特别精通填词。她在二十九岁时去世了。她生前曾梦到自己到野外游玩，那地方极其荒凉偏僻，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三年草树认孤坟。”醒来后她心里对此很厌恶，后来她竟然真的去世了，而且从做梦到去世刚好三年时间。她著有《宜家琐语》《丽影楼诗》《香云书屋诗》《诗余》等几种作品。她的丈夫是舒方来学博（名叫其绂），是我的堂姐夫。堂姐去世后，李兰贞做了堂姐夫的继室。在姐妹中，堂姐排行第九，李兰贞也排行第九，这算是一桩奇事。李学士为她写了极其悲痛的哀词，这里不全部记录下来，只记录其中相关部分如下，哀词写道：“

有女非男兮聊胜无，汝为吾女兮尤殊。

愁余破兮悟汝领，婉缠绵兮脱颖。

万族相比兮何因何缘，忽为父子兮良偶然。

惟淑慧兮所钟，悲剡剡兮攒胸。

待后身兮知惑，魂无不之兮倘可得。

余不德兮使汝早摧，刮垢涤愆兮祝汝再来。”

95，雁（景州雁）

景州的李镜亭，曾经得到一只雁，把它养在院子里，平时与鹅鸭在一起，非常驯服。一天，有一群雁从空中飞过，院子里的这只雁昂首长鸣，忽然有一只雁飞下，原来是它的雌雁。它们亲密地脖颈相依，咿哑鸣叫着互相应答，就像久别重逢诉说离愁，彼此相互亲近一样。过了一阵，两只雁一同飞走了。第二年雁群归来，以前养的那只雁独自飞下，哑哑地向鹅鸭鸣叫，就像和老朋友打招呼。又来到以前栖息饮食的地方，来回打量察看。一会儿又飞到客厅，走进屋里，来回几遍寻找主人。看见主人出来，就伸着脖子扇动翅膀，响亮地大声鸣叫，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过了一刻钟，才翩然飞起，追逐雁群而去。当时见到的人，没有不感到惊异的。

浮槎散人说：海边的渔夫没有机巧之心，海鸥就不会飞走。这只大雁被抓来养在庭院里，和海鸥的情况可不一样。然而因为主人精心喂养，恩情深厚，即便它能展翅高飞、引吭长鸣，还如此不忘旧主。人们常常说：“这辈子要是不好好修行，就会堕落成长着羽毛的畜生。”哪知道那些忘恩负义的人，连长羽毛的畜生都不如呢。

鹤子说：读到两只大雁交颈亲昵、哀伤鸣叫互诉离别的情节，让人更加珍视夫妻之间的情谊。读到那只大雁哑哑地和老朋友打招呼、徘徊不舍得离开的情节，让人更加珍视朋友之间的友谊。等看到它见到主人时，悲喜交加、依恋不舍、徘徊不前的样子，又让人更加感念主仆的恩情。

诗曰：空际闻声识故夫，不图意外遇罗敷。相怜云路分飞后，碧海红尘两地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