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名篇《廿一史弹词》

《廿一史弹词》为杨慎谪戍云南时所作，原名《历代史略十段锦词话》，传世后易名为《廿一史弹词》。它取材于正史，用浅近文言写成，被誉为“后世弹词之祖”。杨慎是明朝人，只写了明朝以前。后人续作说明朝、说清朝等，乃称二十五史弹词。

《廿一史弹词》杨慎卷一

总说〔西江月〕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译文】天上太阳月亮交替运行，人间岁月古往今来流转。默默沉思着数算历代英才，多少是非对错、成功失败（都成过往）。昔日富贵时的歌楼舞榭，如今只剩凄凉的废墓荒台。万般往事回首望去都化作尘埃，唯有青山依旧不曾改变。

〔西江月〕滚滚龙争虎斗，匆匆兔走乌飞。席前花影坐间移，百岁光阴有几？说古谈今话本，图王霸业兵机。要知成败是和非，都在渔樵话里。【译文】世间曾有多少龙争虎斗的纷争，时光如兔走乌飞般匆匆流逝。宴席前的花影在座位间悄悄移动，百年的光阴又能有多少呢？那些说古谈今的话本，那些图谋王业、称霸天下的兵法谋略。要知晓其中的成败与是非，最终都成了渔翁樵夫闲谈的话题。

卷二说三代〔南乡子〕携酒上吟亭，满目江山列画屏。赚得英雄头似雪，功名。虎啸龙吟几战争。一枕梦魂惊，落叶西风别唤声。谁弱谁强多罢手，伤情。打入渔樵话里听。【译文】携带酒浆登上吟诗的亭台，满眼的江山美景如画卷展开。多少英雄为了功名，熬得头发如雪，在虎啸龙吟般的战争中争夺不休。一场梦魂被惊醒，秋风中落叶声声，似在诉说离别。无论谁弱谁强，最终都得罢手，只留下满心伤情，被编入渔樵的闲谈中流传。

〔西江月〕阅尽残编断简，细评千古英雄。功名富贵笑谈中，回首一场春梦。昨日香车宝马，今朝禾黍秋风。谁强谁弱总成空，傀儡棚中搬弄。【译文】读遍那些残缺的典籍史册，细细品评千古以来的英雄。功名富贵不过是笑谈中的往事，回首望去如同一场春梦。昨日还是香车宝马的繁华，今日就成了秋风中长满禾黍的荒野。谁强谁弱终究都是一场空，如同傀儡在戏棚中被人搬弄。

卷三说秦汉〔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译文】滚滚长江向东奔流不息，浪花淘洗尽了古今的英雄。是非成败转头之间便成空幻。青山依旧矗立在那里，又经历了多少个夕阳西下。白发的渔翁樵夫在江边沙洲上，早已看惯了秋月春风的交替。一壶浊酒，为相逢而欣喜。古往今来的多少事，都交付在笑谈之中。

〔西江月〕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译文】落日向西匆匆飞去，大江向东滔滔奔涌。昨夜、今日，又到了明朝，青春不知不觉就已过去。千古以来的风流人物，一时间涌现出多少英雄豪杰。他们在龙争虎斗中费尽辛劳，最终也只落得一场谈笑。

卷四说三分两晋〔西江月〕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斗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译文】三皇五帝以道德闻名，夏后商周以功名传世。英雄五霸在春秋时代争斗不休，秦汉的兴亡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史书上只留下几行姓名，北邙山上却有无数荒芜的坟丘。前人的田地终究被后人占有，还说什么龙争虎斗呢。

〔西江月〕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争名夺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结果。【译文】千年以来豪杰的往事，都化作渔翁樵夫的一曲高歌。时光如乌飞兔走，快如穿梭，转眼间风雨已过。那些如妙笔般的兵法谋略，那些英雄们的铁马金戈。争名夺利最终又能怎样，世间万物终究有其因果报应。

卷五说南北史〔清平乐〕闲行闲坐，不必争人我。百岁光阴弹指过，成得甚么功果。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鸦。王谢堂前燕子，不知飞入谁家。【译文】闲适时行止坐卧，不必去争什么你我高下。百年的光阴弹指间就已过去，又能成就什么功业呢？昨日还用羯鼓催开百花（的繁华），今日却只剩稀疏的柳树下乌鸦哀啼（的凄凉）。当年王导、谢安堂前的燕子，不知如今飞到了谁家屋檐下。

〔西江月〕飒飒西风渭水，萧萧落叶长安。英雄回首北邙山，虎斗龙争过眼。闲看灞桥杨柳，凄凉露冷风寒。断蝉声里凭阑干，不觉斜阳又晚。【译文】西风飒飒吹过渭水，落叶萧萧飘满长安。英雄们回首望向北邙山，那些虎斗龙争的往事都已成过眼云烟。悠闲地看着灞桥边的杨柳，在凄冷的露水与寒风中更显凄凉。在断续的蝉鸣声中凭栏远望，不知不觉夕阳又已西沉。

卷六说五胡乱华〔点绛唇〕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千年调，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译文】傍晚的鼓声、清晨的钟声（警醒世人），春花秋月年复一年，何时才会终结。世事颠颠倒倒，过往的往事又有多少。从昨日到今朝，镜中的容颜已日渐衰老。那流传千年的曲调，不过是一场谈笑，又有几人能真正知晓其中深意。

〔西江月〕六代瓜分世界，五胡云扰中原。纵横三百有余年，几度交锋索战。马过生灵虀粉，血流河洛腥羶。耳闻犹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见。【译文】六朝分割天下，五胡在中原地区纷纷扰扰。这样的局面持续了三百多年，期间发生了多少次交锋与激战。战马踏过，百姓如碎末般惨死；鲜血染红了河洛大地，充满了腥膻之气。光是听闻就已让人难以忍受，更别说亲眼看见这般景象了。

卷七说隋唐二代〔临江仙〕一片残山并剩水，年年虎斗龙争。秦宫汉苑晋家茔，川源流恨血，毛发凛威灵。白发诗人闲驻马，感时怀古伤情。战场田地好宽平，前人将不去，留与后人耕。【译文】一片残破的山水间，年年都上演着龙争虎斗。秦代的宫殿、汉代的苑囿、晋代的陵墓（都已荒芜），河流山川流淌着含恨的鲜血，（历史的）威严灵气让人毛发战栗。白发的诗人悠闲地停下马，感伤时事、怀念往昔，心中满是悲情。曾经的战场如今成了平坦开阔的田地，前人带不走什么，最终都留给后人耕种。

〔西江月〕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踪迹茫然。隋唐相继统中原，世态几回云变。杨柳凄迷汴水，丹青惨淡凌烟。乐游原上草连天，飞起寒鸦一片。【译文】追忆千年以来的往事，六朝的踪迹已模糊不清。隋唐相继统一中原，世事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杨柳在汴水边显得凄迷，凌烟阁上的功臣画像也已色彩暗淡。乐游原上的青草连接天际，飞起一片寒冷的乌鸦。

第八段说五代史〔定风波〕雨汗淋漓赴选场，秀才落得甚干忙。白发渔樵诸事懒，萧散，闲谈今古论兴亡。虞夏商周秦楚汉，三分南北至隋唐。看到史官褒贬处，得避，不摇纨扇自然凉。【译文】（当年）在科举考场中汗流浃背，秀才们这般忙碌最终又落得什么呢。白发的渔翁樵夫对世间诸事都很慵懒，逍遥自在，闲谈着古今兴亡之事。从虞夏商周、秦汉楚，到三分天下、南北分裂，再到隋唐。看到史书上对人物的褒贬之处，（若能领悟其中道理），即便不摇纨扇，也自然能感到清凉。

〔西江月〕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残编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译文】千古以来令人伤心的旧事，都化作一场如春风般的谈笑。残缺的典籍史册记载着英雄事迹，他们总被功名所牵动。个个活得轰轰烈烈，人人都在世间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之间就成空，就像南柯一梦。

卷九说宋辽金夏〔蝶恋花〕检尽残编并断简，细数兴亡，总是英雄汉。物有无常人有限，到头落得空长叹。富贵荣华春过眼，汉主长陵，霸主乌江岸。早悟夜筵终有散，当初赌甚英雄汉。【译文】翻阅尽残缺的典籍史册，细数历代兴亡，总离不开英雄好汉。事物的存在没有永恒，人的生命也有限度，到头来只落得空自长叹。富贵荣华如春光过眼即逝，汉高祖的长陵、楚霸王的乌江岸（都已沉寂）。若能早些醒悟夜宴终究会散去，当初又何必去争什么英雄好汉。

〔西江月〕三百余年宋史，辽金西夏纵横。争强赌胜弄刀兵，谁解倒悬民命。富贵草梢垂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败总虚名，一枕南柯梦醒。【译文】三百多年的宋朝历史中，辽、金、西夏在周边纵横交错。各国争强好胜，动刀动枪，谁又能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性命。富贵如同草梢上的露珠（转瞬即逝），英雄恰似水上的浮萍（漂泊无定）。是非成败终究都是虚名，不过是一场南柯梦醒来罢了。

卷十说元史〔西江月〕山色消磨今古，水声流尽年光。翻云覆雨数兴亡，回首一般模样。清景好天良夜，赏心春暖花香。百年身世细思量，不及樽前席上。【译文】山川的形貌消磨了古往今来的岁月，流水的声音流尽了年华时光。世间翻云覆雨，几经兴亡更替，回首望去，终究是一般模样。晴朗美好的天气、宁静的夜晚，令人愉悦的春日暖意与花香。仔细思量百年的人生身世，（这些美好）远不及在酒樽前的宴席上（的惬意）。

〔西江月〕细想三皇五帝，一般锦绣江山，风调雨顺万民安，不见许多公案。后世依他样子，齐家治国何难。流芳百世在人间，万古称扬赞叹。【译文】仔细回想三皇五帝时代，同样是锦绣江山，风调雨顺，百姓安康，没那么多纷争公案。后世的人若是依照他们的样子（治理天下），齐家治国又有什么难的。能在人间留下百世美名，得到万古以来的称扬赞叹（才是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