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世间万物、治理社会人伦？庄子治理理念对现代社会的启示

圣人经典洞照古今（729）天下第一奇书——《庄子》

《外篇·在宥》（6②）

“在”是自在的意思，“宥”是宽容的意思。合起来的意思是任物自在，无为而化。《在宥》的主题就是反对人为，提倡自然，无为而治。

上一篇我们分析理解了《在宥》第六部分中庄子的思想，今天这一篇重点分析庄子思想对现代社会的启示。先看原文和译文。

原文：

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薄于义而不积，应于礼而不讳，接于事而不辞，齐于法而不乱，恃于民而不轻，因于物而不去。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不明于道者，悲夫！

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译文：

低贱然而不可不听任它的，是万物；卑微然而不可不随顺他的，是百姓；不显眼然而不可不去做的，是事务；粗糙不成熟然而不可不展示的，是法规制度；距离遥远但又不可不恪守的，是道义；亲近然而不可不推广的，是仁爱；节制规范而不可不累积的，是礼仪；依顺本性平和而不可不尊崇的，是德；源于本源然而不可不变化的，是道；神妙莫测然而不可不顺应的，是自然。所以圣人观察自然的神妙却不去帮助，成就了美好的品行和修养却不受拘束，行动出于道却不是事先有所谋划，符合仁的要求却并不有所依赖，接近了道义却不滞留迟缓，应合礼仪却不回避，接触琐事却不推辞，统一法度而不肆行妄为，依靠百姓而不随意役使，遵循事物变化的规律而不轻率离弃。万事万物均不可强为，但又不可不为。不明白自然的演变和规律，也就不会具备纯正的修养；不通晓道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办成。不通晓道的人，可悲啊!

什么叫做道？有天道，有人道。无所事事无所作为却处于崇高地位的，这就是天道，事必躬亲有所作为而积劳累苦的，这就是人道。天道好似君王，人道好似臣下。天道跟人道比较，相差实在太远，不能不细加体察。

这一部分的两段文字是《庄子·在宥》篇中极具辩证色彩和政治哲学深度的部分。它们从“道”的宏观视角，阐述了处理世间万物、治理社会人伦的根本原则。其对现代社会的启示极为丰富和深刻。

第一、治理的本质是“顺应”和“赋能”，而不是粗暴的“控制”

这一点对大大小小“领导者”的领导力和管理的启示是很重要的。现代管理和领导力常常陷入“微观管理”，领导者事必躬亲，事事过问，人人把控，领导试图控制一切，认为此种管理才可以让团队提高效率，最后结果圆满。岂不知却使自己筋疲力尽，也扼杀了团队的创造力和主动性，人人自危，反而消磨了团队的积极性和责任担当。尤其用作管理各种规章制度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细致，其实效率未必提高，反而可能成为束缚。

庄子的方案很明确“恃于民而不轻，因于物而不去”，就是依赖员工、团队成员但不轻率地役使他们；顺应客观规律，如顺应市场规律、项目特性、顺应员工个性而不强行改变其本性。这启示领导者的管理职责是要对员工信任和赋能，而不是控制和命令。

那么各种规章制度要不要使用呢？要！“齐于法而不乱”，使用公司制度、流程等来维持秩序，但自身不陷于混乱。这意味着制度是工具，领导者应超然于制度之上，保持灵活性和原则性的平衡，避免官僚主义和教条主义。

当然，领导者还要有“观于天而不助”的能力和智慧，观察大势和规律，如把握行业趋势、市场周期而不强行干预或“拔苗助长”。这要求领导者具备战略眼光，懂得顺势而为，而不是逆势蛮干。大家看看华为的管理理念就明白这一点多么重要。

第二、在“有为”世界中保持“无为”的心境

现代社会是“人道”处处可见：996的工作模式对个人时间和身体的压榨、各种竞争压力下的内卷、焦虑和倦怠，被名校、名企、名牌、名人、名誉裹挟下的各种欲望和企盼，人们被无数“不可不为”的事情驱动，必须工作的“事”、必须社交的“礼”、必须肩负家庭责任的“仁”、必须承担社会责任的“义”，人们普遍感到应接不暇，疲惫不堪，在纷乱的生活中渐渐失去自我。

庄子应对之策很简单“成于德而不累”、“应于礼而不讳”，你可以追求成就和美德，但不要被它们绑架；你可以遵守社交礼仪，但不必为此感到拘束和忌讳。这启示我们，要在付出和得到之间，在投入与抽离之间找到平衡。努力工作，但不让工作定义你的全部价值；遵守社会规则，但也应该保持内心的自由和批判性思考。这是一种防止被“外物”异化和精神内耗的智慧。

庄子的“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承认很多日常事务本身意义有限、价值很少，但为了生存你又必须去做，那么，就顺其自然为好。不论古今，人都不能脱离“人道”，必须按照世俗社会设定的轨迹和标准生活，但是如果你完全按照这个“人道”生活，你就会陷入迷惑、焦虑，生活质量就会大打折扣。明白这一点，你就能用一种更超脱、更游戏的心态去面对社会“人道”的约束，而在“人为”约束的同时，保持对自然法则的敬畏，顺从自然，用“无为”的心境，提升自己的精神品质和心灵境界，减少“人为”过程中的痛苦和执着，明白很多事情只是一个过程完成即可，不往心里去，也不问结果。

第三、尊重“天道”，处理好“天道”和“人道”的关系

现代社会的问题，人类总是以“中心”自居，对大自然抱有一种傲慢和自负；对科技水平和文明程度，都有一种盲目的乐观和自信，认为有了过硬“技术”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为了人类的发展，就可以对自然环境肆意改造、破坏和掠夺。人类总是用“有为”的人道去对抗“无为”的天道，结果引发气候危机、生态灾难等系统性问题。

庄子的“无为而尊者，天道也”告诉我们，真正的尊贵和力量来自自然无为的规律。这警示我们，人类的一切“有为”活动，都必须建立在尊重自然规律即“天道”的基础上。在经济发展、科技创新中，必须抱有对生态的敬畏之心。

如果明白了庄子所说的“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 确立了“天道”和“人道”主次关系。人类就会在解决全球性问题时，将政治、经济、科技等方面的“人道”这些工具和手段，臣服于、服务于更高的“天道”——生态平衡、可持续发展，这样才拥有了一种深刻的生态哲学和系统观。

庄子的理念并非提倡消极避世，而是承认现实世界复杂性的“不可不为”，但更强调用一种合乎“道”的方式去应对，即顺应规律、善用工具、承担责任，但同时保持内心的超越和自由，不助、不累、不谋、不恃。这种思想对于治愈现代社会的焦虑症、领导力危机和生态困境，无疑是一剂宝贵的良方。它提醒我们，无论是面对整个大自然，还是在管理一个团体，甚或经营一段人生，最高的智慧是效法“天道”，做到“无为而无不为”。

好，明天我们开始学习《庄子·外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