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名将录3:儒将李天佑

发布时间:2025-09-23 14:16  浏览量:25

1.一手大刀,一手驳壳枪

广西临桂县人李天佑,1914年出生,1928年参军,1929年参加百色起义,任红7军军部特务连连长时,只有15岁。

1930年4月,红7军攻打贵州军阀王家烈的后方基地榕江县城,从清晨打到黄昏,也未拿下。其因职责关系,军部特务连是轻易不出手的,这工夫也不能不上了。李天佑早全身披挂准备好了,带着精选的十几个老兵,两个人一架竹梯就冲上去了。

两丈来高的竹梯颤悠悠的,若不靠在城墙上根本擎不住人,又滑。头上是脚,脚下是头,城头上的敌人枪口朝下射击,手榴弹在城墙根炸响着,弹片、砖头石块和气浪一阵阵扑拥上来。左侧一架竹梯垮了,两个人影从半空中摔下去。接着隐约又是一声惊叫,头上那个兵也跌下来,差点把李天佑也砸落下去。那梯子本来够高的,可是由于几个人的重量,压坠得不断往下出溜,手攀脚蹬上最后一级时,那人距城头还有半人来高。他把驳壳枪往腰带里一插,顺手甩上去两颗手榴弹,再从腰间拔出2尺来长的大竹钉子,用手榴弹当锤子往墙缝里砸。砸一阵子,觉得是时候了,再向城头上投去两颗手榴弹,不顾一切再砸。左一个,右一个,上一个,下一个,手抓脚蹬竹钉子,身手敏捷得飞檐走壁似的,终于上得城头,驳壳枪上手,正面、两侧几个点射,一梭子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投光了,伸手去背后抽出大刀,一挥:冲啊!

大腿什么时候负伤了也不知道。

红7军最年轻的连长,人称"小老虎连长"。

1931年2月,红7军挺进粤北,在乳源县梅花村与敌遭遇。战至黄昏,敌人越来越多,部队伤亡很大,弹药所剩无几。敌人上来了,李天佑一手大刀,一手驳壳枪,大喊:跟我上!子弹打光了,大刀一挥,大吼:"抓人摊!"(广西方言,即"肉搏"、"白刃战")杀开一条血路。

1932年2月,红三军团和红4、红7军攻打赣州。已经划归三军团建制的红7军,从东城门发起攻击。

把坑道挖到城墙下,放进去3口棺材,填满炸药。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一道缺口,部队即跃起冲击。敌人火力很猛,也很顽强,拼命封堵缺口,攻击受阻。再挖坑道,再送棺材、炸药。这回轮到特务连了。李天佑挑选70多人,组成敢死队(当时叫"先锋队"),借着烟尘的掩护冲了上去。

冲上去,被反击下来,敢死队伤亡惨重。再冲上去,短兵相接,李天佑枪打刀砍,消灭几个敌人,自己身中3弹,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摔了下来。

通信员在死人堆里翻呀,找到血人似的连长,哭着喊着,-点反应也没有。连长死了!14岁的通信员背着18岁的连长,泣不成声。

准备安葬时,那人活了。

多亏摔在死人堆里﹣﹣真天佑也。

2.一个团打掉一个团

1933年夏,红三军团东征福建,取连城,围南平。军团长彭德怀的部署是,围住南平县城,诱歼从沙县出援的敌人。

8月下旬,5师前卫13团在团长李天佑率领下,按照预定计划渡过沙溪河到达西芹时,得知沙县敌人出动了,是19路军的61师366团。

19路军装备精良,能攻善守,淞沪抗战赫赫有名,没把红军放在眼里。红三军团进入福建后,没少与这个对手打交道。19路军戴钢盔,以红7军为基础改编的13团官兵,之前没见过钢盔,称其为"铁帽子军",说这个"铁帽子军"不好打。而这个366团,又是19路军最精锐、最有战斗力的。

分析对手行军作战特点,李天佑判断应该在第二天天亮后,在芹山主峰附近与这个团遭遇,而那里正是歼敌的好战场。

简单动员,连夜出发。

阴天,黑得锅底似的,连绑在胳膊上的白毛巾都看不清。更糟糕的是突降暴雨,都是山路,一跐一滑,尽摔跟头,不时有人滑落沟里。从西芹到芹山不到20公里,翌日8点多钟爬到芹山主峰半山腰时,前面侦察排与敌尖兵打响了。

这个敌人果真不一般。李天佑立即命令1营,不惜代价,抢占主峰。然后命令2营从1营左翼迂回山后,又命令通信员下山,调3营上来。他知道,敌人主力很快就会上来了。

1营先头连抢上主峰,两路敌人离那儿也只有几十米了。敌人当然晓得主峰的作用,火力也猛,炮弹不断在上面爆炸,轻重机枪子弹扫得枝叶纷飞。衬着阴沉的天空,暗绿色的钢盔覆满主峰下的山坡,像股洪流向上涌动着。

眼看着1营小个子营长赵壁,带两个连冲上去了,李天佑心头踏实了。可是,很快就见先头连顶不住了,有人往后退了。后来得知,是赵壁中弹牺牲,一时间阵脚就有些乱了。

随1营冲上去的李天佑,大吼: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跟我上!

见团长上来了,官兵士气大振。这时,从左翼迂回的2营,在敌人侧背打响了。3营也上来了。刀光闪闪,杀声雷动。敌人硬顶了一阵子,钢盔就像翻车的西瓜似的在山坡上滚动起来。

敌人被压在个山沟里无法动弹,却不投降,仍在顽抗。一问俘虏,原是不懂红军政策,怕缴枪后被杀,就让俘虏喊话。

芹山之战,13团歼敌一个精锐团。

刚参军时,唱《国民革命军军歌》,"打倒列强"、"除军阀",李天佑问老兵"列强"、"军阀"是什么。老兵瞪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叫打倒就打倒,关你屁事?当兵吃粮,用你管尿?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兵圣孙子将"智"排在为将之首,而这时的李天佑还不是将军,也不论他想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将军,而且是战将如云的共和国开国将军中的名将,他都不乏智谋才干。

不是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而是那些必须搞清楚的决不放过。他聪明、悟性好,与这种与生俱来的天分同步的,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勤奋。只要醒着,那脑子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无论身临何种境地,乃至千钧一发,通常都会做出上佳选择。他精明、果断,还因为早已思谋出了一二三,胸有成竹了。

一手大刀、一手驳壳枪地"冲啊",会让人想到喝断当阳桥的猛张飞,或是手执两把板斧一路砍杀的黑李逵。可在当年熟悉他的人的心目中,却全无这种印象。无论何时,在需要勇猛时,他瞬间就会变得猛勇无比,但其为军为将的主旋律,却是智谋、果断、冷静。

战争年代,拼刺刀,抱着炸药包去炸碉堡,攻城爬城,无疑是最危险的,伤亡率也最大。而在敌人炮火下爬城,还要往城墙里砸竹钉子,不失时机地向城头投去手榴弹,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不辱使命。在那可以死几十次的几分钟里,不像个将军、这时也不是将军的李天佑,那是怎样敏捷的身手、冷静的头脑,又是何等大气的大智大勇?

芹山之战,原计划应是一场伏击战。他知道这个对手的分量,那就把地形也变成敌人的敌人。结果天公不作美,伏击战变成遭遇战。可若以为人算不如天算,两军相逢勇者胜的勇,只是二杆子式的豁出去了,还会有常胜将军李天佑吗?

在军团表彰会上,李天佑被授予三等红星奖章。难得表扬谁的军团长彭德怀,把19岁的团长拉到身旁坐下,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鬼,你真有本事呀!

3.平型关战斗主攻团长

平型关战斗,梁兴初是685团(团长杨得志)3营营长,李天佑是686团团长。

这天是1937年的9月25日。昨夜雨好大,天亮后雨停了,太阳跟着就出山了。

眼前的十里长沟,沟底是通往平型关的公路。东边是687团,从灵丘来的日军将首先从那里通过,任务是截尾,断敌退路。西边是685团,距平型关仅5公里,对付先头部队,打头,一下子就砸烂它的脑袋。中间为686团,那就是中心突击、主攻了。

团指挥所设在沟上土崖的庄稼地头,不用望远镜,三分之一的长沟收在李天佑眼底。脚下一滩黄浊的雨水,旁边一棵两人来高的榆树,3台电话挂在树枝上,3条电话线通往3个营。左腿旁还有1台,连接东侧高地的瞭望哨,从那里用望远镜可看到东河南镇至灵丘的公路。林彪、聂荣臻的师指挥所和334旅指挥所,河南镇至灵丘的公路。林彪、聂荣臻的师指挥所和334旅指挥所,就在李天佑身后不到半公里的山坡上。

一夜豪雨后,还要用侵略者的血再洗一遍的十里长沟,静得仿佛能听见趴伏在草丛中的官兵的心跳。

对于只读过两年私塾的李天佑,"列强"、"军阀"这样的名词,毕竟有些生涩。"阶级"、"革命",共产党领导穷人闹革命,这样的道理很快搞懂了,开头难免也觉得多少拐点弯儿。而对于眼下即将出现在视野中的强盗,则是太简单、直白了,那就是把它灭掉!

他知道肩头的分量,就不能不有些激动,只是那神情永远都是那么专注、冷静。

8点左右,先是瞭望哨报告敌人来了,接着就传来汽车的马达声。

前面汽车上是鬼子,后面汽车、马车上满载辎重。山路坑坑洼洼,车辆颠簸着,速度不快,就有种永远望不到头的感觉。第一辆车上飘面膏药旗,在深秋漠漠的枯黄中,像只饿狼血红的独眼。鬼子身着黄呢大衣,头上暗绿色的钢盔,怀里三八大盖上的刺刀,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刚下过雨,卷不起尘土,可以看到鬼子军官的"鼻涕胡",有的还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全无戒意。

从军10年了,抗战军人李天佑,仿佛就在等待这一刻!

3发信号弹腾空,机枪、步枪啸叫起来,迫击炮弹在敌群中爆炸,手榴弹则像下饺子似的投下去。20至30米的距离,居高临下,那是扔下块石头也能把人砸倒的。

古今中外,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都抗不了这种劈头盖脑的,具有强大震撼力、杀伤力的突然袭击。不过,先期侵华日军的军事素质确实很好,不能说个个都是神枪手,那射击、刺杀、单兵战术动作,以及应对突然袭击的能力,都是一流的。在一阵屁滚尿流的蒙头转向后,反应过来,就利用汽车和地形地物,顽强抗击。

李天佑手拿电话,眼里望着敌人,大喊:出击!冲锋!

部队潮水般冲下沟去,远了举枪射击,近了白刃格斗。几个八路围住一个鬼子,几个鬼子围住一个八路,或者单兵对刺。三八大盖的刺刀要长些,八路军许多枪上还没有刺刀,那就抡起枪托打。有的连支土造步枪也没有,只有一把大刀,那大刀就是为这工夫预备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向鬼子们的肩背胳膊上砍去,受伤倒地了,也向穿着皮鞋的腿脚上抡去。

主攻团长正在指挥战斗,师部一个参谋跑来,说师长让他去一趟。李天佑跑到师指挥所,林彪指着对面山上的老爷庙,说:你要用一个营的兵力,抢占老爷庙。拿下这个制高点,就能把敌人消灭在沟里。

李天佑看到几个鬼子正在往那儿爬。

林彪道:你们动作要快,要坚决。

右侧山上的3营,在营长邓克明、教导员刘西元率领下,向老爷庙冲去。

敌人火力很猛,686团的火力根本压不住它,冲上去的官兵一个个倒下。

李天佑眼里迸出火星子,命令侧翼部队加紧攻击,吸引敌人火力,支援3营冲锋。同时命令3营,不要怕伤亡,一定要拿下老爷庙。副团长杨勇负伤,仍坚持指挥。官兵前仆后继,猛打猛冲,终于将老爷庙拿下。

之前敌人分兵抢夺老爷庙,却好像并未十分看重它,不懂山地战的特点,挤在公路上被动挨打。这回两面居高临下往下打,鬼子苦头吃大了,指挥官好像才醒悟过来,挥着指挥刀嗷嗷叫着,指挥士兵拼命抢夺老爷庙制高点。穿着大皮鞋的鬼子,一群群黄乎乎的,狗爬兔子喘地刚爬到阵地前,就被打下来,每次都是白白送死。

飞来两架敌机,李天佑命令接敌近战,团指挥所也转移到老爷庙附近山坡上。两军厮杀在一起,敌机使不上劲,干瞪眼,呜呜叫着回去报丧了。

激战后的十里长沟,躺倒着1000多具子尸体,坑洼处的积水血糊糊的。燃烧的汽车、马车和车上装载的被装、食品,遗留的枪支、弹药、火炮,写着"武运长久"的军旗,一片狼藉。官兵搬动尸体,捡拾战利品,仅大衣就够全师官兵每人一件。

1937年10月初,日军沿平汉路南下,企图配合大同日军,迂回夺取太原。李天佑和杨勇奉命率团随主力进至正太路,在广阳附近设伏,突然向日军发起猛攻。经激战歼敌千余,缴获战马数百。1938年3月,平型关大战主攻团长出任343旅代旅长,率部开赴吕梁山区。先是夜袭午城,引蛇出洞,然后在井沟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将出援之敌大部歼灭。

其时,国民党第2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的指挥所,在石楼、白儿岭被围。李天佑闻知,率686团2营5连赶至白儿岭,构筑野战工事,顽强抗击3小时,将800余敌击退。

看着敌人在飞机、大炮轰击掩护下轮番攻击,卫立煌原以为阵地上有几个团,得知实情后,感叹:强将手下无弱兵,八路军真能干!

4.拿下哈尔滨

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哈尔滨,是黑龙江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北满的铁路、公路和航运枢纽。

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之后苏军进入并控制东北,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新四军闯关东。11月中旬,苏联为履行与国民党政府签订的协定,通知中共党和军队退出东北各大中城市,准备将其移交给国民党政府。

中共是11月23日退出哈尔滨的,翌年1月东北局决定夺回这座北满最大的城市,由北满军区参谋长李天佑为总指挥。

当时,国民党军队主力还在沈阳一带,哈尔滨除"东北行营"派来的一帮接收大员和少数武装人员外,大量的是各色杂乱武装。像曹兴武和祝安石的中央先遣军,关铁良的东北救国军第6路军,郭世祯的东北挺进军第2纵队,刘立权的松江地区保安军,等等。

这些人自封"司令",国民党也不吝啬腰包,授了一堆"中将"、"少将"什么的,用其暂时维持局面。因东北还在苏军掌控之下,不便公开反共,国民党采取"先八路,后中央"手段,趁八路军扩军时打入内部,伺机作乱。哈尔滨周围10余县先后建立的地方武装,大都发生叛乱,政权也垮了,仅宾县、呼兰、巴彦、双城还在共产党手里。

总指挥部设在宾县,李天佑在研究攻城作战方案。

1938年底,李天佑受组织派遣,从延安取道新疆去苏联,入伏龙芝军事学院特别班学习,1944年春几经辗转回国。7年,久疏战阵的将军,心头又荡起那种熟悉的旋律。他知道对手只能算作乌合之众,但这并不妨碍他认真研究敌情、排兵布阵。

4月28日5时,李天佑下达了攻击令。以359旅为主力的三路部队,分头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攻入,只在南岗、道外遇到少许抵抗。

就战斗而言,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拿下哈尔滨的意义却是非凡的。

纵横1946年春到辽沈战役前的中国,在依然的传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一盘棋中,这实在是个独特的现象了。

有了哈尔滨的工业,著名的"北大仓"的农业以及更重要的人力资源,黑土地上的共产党人就有了深厚的根基。就像最先红了的东北,对于1949年的共和国的作用一样。

5.攻坚战

"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后,共产党人开始反攻了。

首先是1947年的夏季攻势,其间最著名、重要,其惨烈度也应该加个"最"的,又意义深远的,是四平攻坚战。

四平位于东北平原中部,沈阳、长春之间,是中长、四(平)齐(齐哈尔)、四(平)梅(河口)三条铁路的交会点,连接东西南北满的交通枢纽,又是著名的粮食集散地,自然是兵家必争地。一年前的春天,东北民主联军在这里进行了一场著名的、也是惨烈的保卫战,如今形势变了,攻守互换了。

总部决定,以1纵、辽吉纵队(即邓华纵队)和6纵17师,另有总部直属炮兵5个营,攻取四平,由1纵司令员李天佑、政委万毅统一指挥。另有几个纵队和独立师,分头阻击沈阳、长春出援之敌。

6月11日开始扫清外围战斗,14日20时炮火准备17分钟,各突击部队即分头发起总攻击。

这是东北战场上第一次大规模攻坚战。

四平城被铁路分割成道东、道西两区,守军71军将主力置于道西。李天佑以1个师对道东区实施钳制,集中6个师首先歼灭道西之敌,主突方向的1师、2师,直指71军军部所在的核心守备区。

2师首先突破守军阵地,翌日2时1师也突破了。敌人立即调集预备队,拼命反击,封堵缺口。15日、16日,1师、2师打退10余次反击,伤亡很大,进展不大。而3师和辽吉纵队一直未能突破,双方就这么顶住了。更糟糕的是最需要炮火支援的时候没炮弹了,敌人火力却是不减,其兵力数量也明显不对头了。

根据侦察,战前判断守军为1万8千人,结果打出3万5。

17日,李天佑先将预备队6纵17师46团,放到辽吉纵队的攻击方向,第二天即突破敌人阵地。19日,又将17师全部放了出去,在主攻方向投入战斗。这17师号称"攻坚老虎",善使炸药,"手中炮"轰轰隆隆,一路毁墙炸堡,终于突破敌核心守备区。

历时半个月的四平攻坚战还未开始,国民党军就飞来20来架飞机,对我攻击部队集结地和炮兵阵地轰炸、扫射。最多一天达30架次。攻击部队每扩展一块地域,飞机就扩大一片轰炸地域,有的炸弹投在守军阵地上。地面则是人对人的巷战。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啸叫着,手榴弹冰雹样砸,炸药包爆炸的气浪灼人,六 O 炮这院打那院,炮管几乎与地面垂直。夜里满城火光,照耀如同白昼。白天浓烟滚滚,满眼火红和血红。

李天佑的指挥所,就在主攻部队攻击出发地的一片小树林里,炮弹不时从头上掠过,有的就在附近爆炸。一声巨响,参谋陈锦渡被掀翻在地,一个警卫员当时就牺牲了。李天佑的身子晃了晃,抹把脸上的灰土,再用衣襟把望远镜头擦了擦,擎到前继续观察。

无论多么从容、镇定,那心头都不可能不动声色。

身经百战的将军,之前经历的最惨烈、危急的战斗,是长征途中的湘江阻击战。红天血地打了3天,从师参谋长到团营连干部非伤即亡,红三军团5师3000多人损失2000多。一向重视预备队使用时机的师长李天佑,把两个团全部摆上前线。那是打剩一兵一卒,也要掩护中央机关渡过湘江,保证中央首长的安全。而此时与彼时无论有多少不同,我们都看不出他有什么失误。如果他有足够的兵力可以投放战场,都会胸有成竹。

拿下西区,1师、2师伤亡太大,已失去战斗力。21晚对东区发起攻击,3师和17师从西南方向突破铁路后受阻,辽吉纵队独3师由西向东攻击,遭敌火压迫,也未达到预期目的。

23日,总部调打援的6纵两个师加入战斗,仍未奏效。

四平攻坚战失利,首先是轻敌。

夏季攻势,无攻不克,有些人脑子热了,只看到守军几个正规师的番号,又是刚打败的溃军。可城里警察、特务多,这些人在督战队枪口下,躲在碉堡里都会朝外放枪。那些跑进城里的保安团之类地主武装,打野战是乌合之众,依托强固工事打防御战就不一样了。

由于轻敌,以为几天就能打下来,打着打着有的部队弹药接济不上了。

由于轻敌,就未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兵力不足,就难以实施多路突破,突破后也难以迅速发展,结果到处顶牛。后来增加兵力,亦形成添油战术。

西区守不住了,跑去东区。直属队打光了,把卫队派上去抵挡。后来与李天佑同为共和国上将的71军军长陈明仁,坐在地下室的指挥所里,听着枪炮声越逼越近,掏出手枪放在桌子上,准备"成仁"了。那工夫,李天佑哪怕还有1个团的生力军,一锤子砸下去,那战斗是不是就结束了?

而在更大的宏观上,最重要的还是缺乏攻取坚固设防的大中城市的经验﹣﹣如果不说"没有"的话。

追不上、打不垮的共产党人,一直是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跑动中,与对手斗力斗智﹣主要是斗智,发挥自己的优势、强项。朝气蓬勃、却是弱势的共产党人,现在发展了、强大了,可以凭实力拉开架势跟对手争斗、较量了。他们不失时机地表现了这一点,并凭借一贯的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啃下了大半座城市,震撼了对手。但是,不光在东北,就是在全国,这都是最初的实打实的攻坚战,他们还缺乏经验,也缺乏教训。

战后,在总部召开的高干会议上,据说林彪曾三次检讨:这次四平没打下来,不要你们负责,主要是我情况了解得不够,决心下得太快。不马上攻城,围城打援最好。我们缺乏经验,攻坚技术也差,这也主要是我平时研究得不够。

战争中到处都有第一次,特别是在以"攻坚战"为代表的新时期刚刚开始时﹣﹣而这个第一次的学费,刚巧让李天佑交了。

认真研究战史,会发现有这样的将军:他打胜了,换了别人会大胜;别人败了,换上他会一败涂地。可他好像从未败过(起码我们不知道),老天爷下多大雨,那雨点也淋不到他头上。

还有一种将军,脑瓜一热,二杆子式的不顾一切了,结果却是各种偶然的运气都巧合到一块儿去了。一场恶战,一战成名。

李天佑可不是这类"福将"。

同年12月中旬开始的冬季攻势,再战四平,仍由李天佑挂帅前线总指挥,统一指挥1纵、3纵、7纵和独2师,另有总部炮兵8个营,23小时即将其拿下。

由此,就知道上次那学费交得怎样。

天津攻坚战,前线总指挥刘亚楼的指挥所,刚在杨柳青镇药王庙东大街扎下,李天佑就来了。药王庙东大街扎下,李天佑就来了。

刘亚楼赶紧给这位伏龙芝军事学院的老同学让座。

参谋长,我来就要你一句话,把主攻任务给我们1纵。

儒将语音不高,语速不紧不慢,却是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刘亚楼哈哈大笑:老同学是来走后门的呀。

李天佑道:你知道,辽沈战役我们1纵当了预备队,到头来只"预备"上个尾巴,跑去沈阳放了几枪。大伙嗷嗷叫,说这样的大仗让我们干待着,看别人过瘾,太不公平了。这回再捞不上主攻,我这司令也难当了。

辽沈战役,关键是必须守住塔山,担负塔山防御的是4纵,战役总预备队1纵(欠3师),就在塔山后面的高桥蹲着,一旦4纵没顶住,1纵就扑上去厮杀。官兵当然知道这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我们是"东北第一纵"呀,开头摩拳擦掌挺自豪,后来就干憋气窝火了。

前面说了,抗美援朝一次战役没打好,梁兴初让彭德怀骂一顿,结果二次战役逮着机会,一口气痛快无比地都发泄到了美国人头上。

这回,辽沈战役没打上,就轮到天津的敌人倒霉了。

战前,李天佑带各师师长和参谋长,把城西主攻方向突击地段看了个遍。有些重要位置正面看,侧面看,反复看,恨不得跑去城里再倒过来看看。

他告诉大家,看地形,特别是选择突破口,一定要精细,要从多个角度看看。有时从正面看着挺合适,到侧面再看看,就会发现新情况。

他说:大家要稳住神,别光急着打仗,恨不能今晚就去城里开饭。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敌情、地形搞清楚,还有可能出现些什么意外情况,谁也不能料事如神,但也得琢磨个八九不离十。咱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屁股后头少说跟着万把人,光打胜仗是不够的,还得打得漂亮,少流血。

一个让李天佑不能不着急的情况,是护城河水位愈涨愈高,不断向城西南洼地倾泻,几个预定的突击方向都被淹没了。

天津地势低洼,运河、子牙河、金钟河、墙子河和海河,一条条将市区切割成条片。四平攻坚战,陈明仁在铁路天桥上撒豆成兵,后来被活捉的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则来个以水代兵。他下令在三元村附近将南运河与护城河沟通,再在赵各庄、陈圹庄附近堵塞护城河出口,使河水有进无出,大量漫溢。再以数百人每天在河上挥镐破冰,以防结冻。

护城河前后碉堡林立,火力配系严密。突破护城河,原本是天津攻坚战的关键所在,陈长捷的这一手,更使难度陡增几倍。1948年底,零下5至10度的天气,先漫出来的冻结成冰,再漫出来的在上面流淌,泼油似的,那人别说冲锋,连站住脚都难。

李天佑心急如焚,却也心中有数。有水就有源。我们不熟悉天津地区水系,当地群众熟悉。1纵5万多人散住老乡家里,每人问一个老乡,不信碰不上个明白人。果然,有老乡讲南运河上有个水闸,水闸一关,那护城河就断流了。

真得感谢陈长捷的这个"以水代兵"战法:那条深3米、宽10米的护城河,在敌火下跳下爬上,那得耽误多少时间,伤亡多少人呀?

这下子好了,许多地方被河水漫平了、冻实了,几步就冲过去了。

6.眼力

1949年底,广西战役结束,李天佑调任广西军区副司令员。

当年那个一手大刀、一手驳壳枪的红7军特务连长,杀出广西已经20年了。亲切的乡音,熟悉的山水,一草一木也动情。更令人欣喜、激动的,自然是这一切都抚照在新中国的阳光下了,却又难掩这位四野名将心头的焦灼。

1950年1月25日,"湘桂边区反共军总司令"钟祖培,纠集几千土匪,在恭城县栗木、嘉会地区发动暴乱,攻打县区乡政府,杀害政府工作人员及家属128人。接着,平乐、玉林、柳州、宜山、龙川、宾阳等地,又发生更大规模暴乱。

广西素以多匪著称,历代统治者都为匪患头痛。新桂系崛起之初,广西"卖牛买枪"。之后几十年推行"自治自给自卫",培训30余万村甲长以及行政人员,这些人得势为官,下野为匪。而穷苦人想出头的,或兵或匪,少有他途。衡宝战役后,白崇禧发动"一甲一兵一枪"运动,当时潜伏下来的正规军就有3万多人,广西战役打散的溃兵就更多了。境内102个县,土匪势力蔓延到97个,有的县城竟被盘踞一年之久。

时称:"天下太平,广西大乱!"

问题是剿匪方针也有些乱。

当时,广西军区以50%以上兵力,守备城市和交通线,其余分散农村剿匪。兵力不足,战线长,哪里暴乱调往哪里,被动应战。

1948年3月,东北野战军提出"大兵团、正规化、攻坚战",其他野战军无论有无何种说法,迟早也要进入这个阶段。而今,在十万大山、六万大山、大容山、大明山、大小瑶山等等,土匪蜂起,匪民难辨,这个仗还真不大好打,一些人也难免手生。李天佑不是这样。

在3月底召开的省委、军区高干会议上,李天佑主张把军事进剿与发动群众结合起来,而发动群众的关键在于坚决镇压匪首。政权还不巩固,群众还在土匪的淫威之下,对那种罪大恶极的土匪也抓了就放,只能助长他的气焰,群众更难发动起来。

李天佑认为不能平均使用兵力,应该实行"重点进剿"的战略方针和灵活机动的战术,军事进剿与驻剿相互交错、结合。土匪集中,即集中兵力进剿。土匪被击溃或分散活动,即适时分散驻剿。

在如何处理"民枪"上,有人认为广西民间向来枪多,一些枪是防匪自卫的,收枪要分清民枪还是匪枪。李天佑认为,地主富农的枪曾是用来防匪的,可现在许多人成了匪首、骨干,应该把地主富农的枪收上来,转到基本农民手中。后来他又主张见枪就收,因为反动势力还很强大,无论枪在谁的手里,都会被匪乱所用。民匪难分,收上来打个收条,证明确属民枪,再交还本人。

无论置身瞬息万变的战场,还是面对地图的战略沉思,大凡名将,都有过人的眼力,能够迅速窥透事物的本质,做出符合客观实际的判断,并付诸行动。

1950年8月,叶剑英去广西帮助工作。

李天佑升任广西军区司令员。接下来的就不用说了。

作者:张正隆,1947年出生,辽宁本溪县草河口镇人。著名军旅作家。1966年高中毕业,1968年赴本溪县小市公社插队务农,1969年应征入伍参加解放军,历任81065部队战士、排长、新闻干事、宣传干事、沈阳军区文化部创作室专业作家。1972年开始发表作品,代表作有长篇军事纪实文学《雪白血红》、《枪杆子1949》、《解放》、《雪冷血热》、《战将》、《战争记忆》。长篇报告文学《血情》获第三届解放军文艺奖及中国报告文学505杯奖,另有十余部长、中、短篇报告文学获军内外省军级以上报刊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