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赏《岁丰帖》

秋分至，昼夜均分，金风送爽，五谷渐丰。在这充满收获意趣的时节，展卷米芾《岁丰帖》，墨香与稻香似在时空里交融，引我们探寻千年之前那纸书札中的民生温度与书法风华。

北宋元祐年间，江南寿春的秋意，该是浸染着稻菽翻浪的醇香。时任寿州知州的米芾，正为一方“岁丰”而感怀。彼时他致信友人，写下《岁丰帖》，以“芾顿首再启：癸邑幸岁丰无事，足以养拙苟禄，无足为者……”开篇，将地方官的职守、对年岁丰收的欣慰，尽付笔端。

米芾为人，素来狂放不羁，时人称“米颠”，可在这纸书札里，却见其作为父母官的务实与温情。“寿县令承流宣化，惟日拭目倾听，徐与含灵共陶至化而已”，他将对下属寿县令的期许、对治下百姓能共沐“至化”（理想教化）的愿景，凝于笔墨。这不是朝堂上的宏论，而是同僚间的私语，却因“岁丰”二字，承载了古代士大夫“忧乐系于苍生”的情怀——当秋分的镰刃割开丰收的喜悦，千年前的米芾，正以笔墨记录着一个地方官对“仓廪实”的欣慰，这书札的由来，本就是一段“以民为天”的叙事。

米芾的书法，如他的性情，跳脱规矩却又精绝于法度。《岁丰帖》属行书，是其“尚意”书风的典型体现，藏着“八面出锋”的绝技与“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的神韵。

观其用笔，提按顿挫间，锋芒尽现。起笔“芾顿首再启”的“芾”字，笔势开张，似有千钧之力；行笔中“岁丰无事”的“丰”字，笔画连绵却不失骨力，将“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八字笔法融于毫端，真如他自谓“善书者只有一笔，我独有四面”。这种“八面出锋”，让每个字都如灵动的生命体，在纸上游走，既有晋人行书的飘逸，又有唐人楷书的骨力，是米芾对“二王”书风的突破与重塑。

再品结体，欹侧有致，却又“险中求稳”。“养拙苟禄”的“拙”字，左低右高，似斜反正；“共陶至化”的“陶”字，疏密得当，气韵贯通。米芾曾言“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岁丰帖》的结体恰是这一理念的践行——在看似癫狂的欹侧里，藏着对平衡的极致追求，如秋分时节的昼夜，于均分中见变化，于变化中得和谐。

论及章法，字与字、行与行之间，气脉相连。“无事足以养拙”与“苟禄无足为者”的字距行距，松紧相宜，读来如流水潺潺，毫无滞涩之感。这种章法的灵动，源于米芾对书法“一气呵成”的理解，也让这篇书札超越了“信札”的实用功能，成为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佳作。

秋分，是自然的“岁丰”节点，稻谷归仓，蟹肥菊黄；《岁丰帖》，是人文的“岁丰”印记，笔墨传情，纸短意长。当我们在秋分时节赏这卷书帖，恰似在时空的渡口，撞见了一场关于“丰收”的对话。

米芾写《岁丰帖》时，定是盼着治下岁岁丰稔，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我们读《岁丰帖》，在其书法的癫狂与雅致中，既见一个文人的艺术性情，更见一个官员的民生牵挂。这正如秋分的内涵，不止于自然的平分，更在于对“收获”与“希望”的双重寄望——米芾的笔墨，在千年后的秋分里，仍在诉说着对“丰”的憧憬，对“和”的追求。

展卷良久，墨香仍在鼻尖萦绕。《岁丰帖》的故事，是米芾的故事，是北宋士大夫的故事，更是中国人对“岁丰人和”的永恒祈愿。秋分时节赏此帖，赏的是书法的妙趣，品的是民生的温度，悟的是古今对“丰收”的共同眷恋——这眷恋，如墨色入纸，早已在华夏文脉里，晕染出不朽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