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分的渡口回望：时光如水，一半温暖，一半苍凉

秋分这日，日光与夜色均分天下，不多一刻，不少一分。

我站在江畔渡口，看水波不惊地流着，恍然觉得这横在眼前的，不是一条江河，而是时间本身——它从无穷的过去奔来，向无穷的未来奔去，在此刻与我相遇。

水面浮着半片落叶，金黄如铸，边缘已见憔悴的褐色。它被水流推着向前，时而轻旋，似有不忍遽去之意。

这叶子令我想起少时故园的银杏，秋分前后，满树金甲，风过时飒飒如雨。

祖母总在此时携我扫叶，她说“落叶不扫，明年树便懒了”。

她将叶子晒干，缝入枕囊，说是可安神助眠。

如今银杏树早已砍去，祖母亦作古十年，唯那叶香犹在记忆深处若有若无地飘散。

这便是时光的温暖了——它残忍地带走一切，却偏在人心深处埋下几粒温柔的种子，待秋风吹起，便发出芽来。

对岸有老翁垂钓，凝然如陶俑。我少时亦常在此钓鱼，那时渡口喧闹，摆渡的吆喝声、洗衣的杵声、过渡人的笑语声，交织成市井的生趣。

而今渡口寥落，唯余二三老人守着钓竿，守着终将沉入西山的落日。

苍凉之感油然而生——不是悲切，而是天地无情而人有情的苍凉。人世代谢，往来古今，本如这江水奔流不住，偏是人心总要系恋，为逝去的景物、音容、年华立一块无形的碑。

河心漂来一舟，老船公摇橹的动作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忽然记起，这或是旧日摆渡人的儿子，如今子承父业，在这无人摆渡的年代，成了江上移动的风景。

时光的法则向来如此：它冲刷去太多的东西，却总有一些痕迹，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存留下来。仿佛是要告诉世人，消逝并非唯一的真理。

秋日的阳光斜铺水面，一半灿金，一半昏黄。

温暖与苍凉，原来可以如此和谐地共处于同一片光影之中，就像人至中年，回望来路，终于明白悲欢从来交织，圆缺从来相随。

我们总在温暖的回忆中感受苍凉，又在苍凉的现实中汲取温暖——生命就在这半是温暖、半是苍凉的旋律中向前流淌。

夕阳渐沉，江面浮光跃金，恍若时光的碎片。此刻忽然彻悟：秋分这个节气，之所以将昼夜均分，或许就是要给我们一个平衡审视生命的契机。

白昼之光与黑夜之暗等长，正如人生温暖与苍凉参半。唯其如此，我们才不至在纯然的光明中目眩神迷，也不至在纯然的黑暗中失措彷徨。

暮色四合时，渡口亮起一盏孤灯。这灯想必照亮过无数过渡人，而今夜则照亮我归去的路。

转身离去时，忽听身后水声轻响——是那半片落叶终于随波远去，带着一身金辉，飘向黄昏深处。

时光如水，不分昼夜地流着。而我们都是这秋水长天的过渡人，带着一半温暖、一半苍凉的回望，继续向前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