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经典洞照古今（725）天下第一奇书——《庄子》

《外篇·在宥》（4②）

“在”是自在的意思，“宥”是宽容的意思。合起来的意思是任物自在，无为而化。《在宥》的主题就是反对人为，提倡自然，无为而治。

上一篇我们分析和理解了庄子的思想，今天我重点就庄子思想对现代社会的启示做分析探讨。我们先看原文和译文。

原文：

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云将见之，倘然止，贽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脾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

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意！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仙仙乎归矣！”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

鸿蒙曰：“意！心养！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得也。”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译文：

云将到东方巡游，经过神木扶摇的枝旁恰巧遇上了鸿蒙。鸿蒙正拍着大腿像雀儿一样跳跃游乐。云将见鸿蒙那般模样，惊疑地停下来，纹丝不动地站着，说：“老先生是什么人呀！你老先生为什么这般动作？”鸿蒙拍着大腿不停地跳跃，对云将说：“自在地游乐！”云将说：“我想向你请教。”鸿蒙抬起头来看了看云将道:“哎！”云将说：“天上之气不和谐，地上之气郁结了，阴、阳、风、雨、晦、明六气不调和，四时变化不合节令。如今我希望调谐六气之精华来养育众生灵，对此将怎么办？”鸿蒙拍着大腿掉过头去，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将得不到回答。

过了三年，云将再次到东方巡游，经过宋国的原野恰巧又遇到了鸿蒙。云将大喜，快步来到近前说：“你老先生忘记了我吗？你老先生忘记了我吗？”叩头至地行了大礼，希望得到鸿蒙的指教。鸿蒙说：“自由自在地遨游，不知道追求什么；漫不经心地随意活动，不知道往哪里去。在纷纭的现象中漫游，观察事物本来的面目；我又能知道什么！”云将说：“我自以为能够随心地活动，人民也都跟着我走；我不得已而对人民有所亲近，如今却为人民所效仿。我希望能聆听您的一言教诲。”鸿蒙说：“扰乱自然的常规，违背事物的真情，整个自然的变化不能顺应形成。离散群居的野兽，飞翔的鸟儿都夜鸣，灾害波及草木，祸患波及昆虫。唉，这都是治理天下的过错！”云将问：“这样，那么我将怎么办？”鸿蒙说：“唉，你受到的毒害实在太深啊！你还是就这么回去吧！”云将说：“我遇见你实在不容易，恳切希望能听到你的指教。”

鸿蒙说：“唉！修身养性。你只须处心于无为之境，万物会自然地有所变化。忘却你的形体，废弃你的智慧，让伦理和万物一块儿遗忘。混同于茫茫的自然之气，解除思虑释放精神，像死灰一样木然地没有魂灵。万物纷杂繁多，全都各自回归本性，各自回归本性却是出自无心，浑然无知保持本真，终身不得背违；假如有所感知，就是背离本真。不要询问它们的名称，不要窥测它们的实情，万物本是自然地生长。”云将说：“你把对待外物和对待自我的要领传授给我，你把清心寂神的方法晓谕给我；我亲身探求大道，如今方才有所领悟。”叩头至地再次行了大礼，起身告别而去。

《庄子·在宥》第四部分中，云将与鸿蒙的对话以寓言形式揭示了“无为而治”的深层智慧，对现代社会具有重要启示。我以下从四个维度展开分析：

第一、警示“人定胜天”的“工具理性”

云将以“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的雄心，象征人类企图用技术手段操控自然秩序的野心，中国古代我们可以将这些“雄心”和“野心”视为人类的极致想象，但是现代社会的科技发展，已使这种“雄心”和“野心”成为可能，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人工降雨改善局部气候；用基因改造来干预生物体遗传特性；我们现在以二氧化碳为原料，不依赖植物光合作用，能直接人工合成淀粉；多利羊的诞生标志它是世界上第一只从绵羊成熟的体细胞克隆而来的物种，揭开了分子生物学领域崭新的一页，例子还有很多。

这些科技的力量，增强了人类“人定胜天”的信心。但两千多年前庄子虚构的人物鸿蒙却用两个“吾弗知”对工具理性的否定，也就是说，当人类以“科学救世主”自居时，以“人定胜天”的心态对待大自然时，已陷入认知傲慢，必然会受到大自然的惩治。

煤炭、石油等化石燃料的大量燃烧释放出巨量温室气体，人类肆意破坏生态环境，气候工程干预等等因素导致全球变暖，转基因作物推广等行为，本质是“乱天之经，逆物之情”，是打乱自然节律，违反自然法则的行为。如庄子警示，强行打破生态链的“解兽之群”，将引发系统性崩溃的“鸟夜鸣、草木灾”，哪怕是一个现代生物入侵、农药的滥用，都可能导致的生态反噬。

第二、“本真”“自在”的生命哲学

现代社会的我们一定非常欣赏鸿蒙的存在状态，他天真烂漫、似乎不谙世事，整天拍着大腿不停地跳跃，自在地游乐。他“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并非颓废和消沉，也不是癫狂和玩世不恭，而是一种摒弃了功利心的一种心境明澈、心灵纯净的“本真”和“自在”状态。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白胡子老头还能“拊髀雀跃”，这种纯粹是孩童式的快乐动作，庄子难道不是隐喻未被文明规训的本真生命吗？而这种生命在现代社会显得多么弥足珍贵。

信息过载对人的裹挟，导致人们在海量信息中的“失智”；AI算法对人的暴击，导致人们对科技力量的顺从；而“消费主义”鼓励人们将消费作为获得幸福和满足感的主要途径，导致人们追求炫耀、奢侈、时尚的消费方式，将消费作为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当网络暴力打着“道德正义”的旗号时，这种被“领袖意志”裹挟群体行为，本质上就成为“乌合之众的狂欢”，导致参与者因群体掩护而丧失道德约束，等等等等。

庄子提倡的“本真”“自在”的生命状态，其根源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是对自然法则的遵从，是一种“无为”和“不妄为”的态度。如果你深谙自然法则，遵从客观规律，你就会才纷繁复杂的事物发展变化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定正确的方向。就能在过载的信息中保持“精神游牧”，在汹涌的算法中拒绝成为算法奴隶，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下，拒绝成为消费主义的“符号”，在网络暴力的“正义”旗帜下，保持一份清醒。

一句话，“本真”和“自在”的生命状态，可以对抗现代异化。

第三、“无为自化”的治理法则

面对人类总幻想以“治理”之名行“控制”之实，鸿蒙提出三重解构：

其一、堕尔形体：即放下权力身份；

其二、吐尔聪明：摒弃工具理性；

其三、解心释神：清除功利心智。

核心命题就是一句话：“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

以我们中国的生态保护为例，“堕尔形体”就是放下人类是自然主宰的傲慢身份，保持一份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吐尔聪明”，就是不要“工具至上”“科技至上”，科技只是人类和自然相处的辅助工具，不能过度使用。即使为了发展修路，也要给迁徙的藏羚羊留下一个通道，即使利用光伏发电，也可以在光伏电板下给牛羊送一份清凉和绿草。我们还可以“退耕还林”，用“万物各复其根”的智慧，将“科技”成为生态保护的助力。

“解心释神”，就是看你的目的是不是被“功利”迷惑了心智。比如，一些地方政府或企业可能会过于关注短期的经济效益，而忽视了长期的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比如有些施政者，仅仅是为了满足外部的评价标准或追求短期的经济回报；比如有些城市进行规划时，不尊重他人感受和权利没有充分考虑到居民的意见和需求，可能会引发公众的不满和抗议；比如有些企业只追求自身的利益，而缺乏对社会责任的担当，可能会对生态环境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第四、与“自然共生”的认知革命

鸿蒙最后点破认知悖论：“若彼知之，乃是离之。”鸿蒙的“浑浑沌沌，终身不离”描述的是事物未被智巧扰动的本真状态。一旦试图“知之”比如给他命名、妄图分析解构和控制它，便会打破这种混沌，导致“离之”即背离本源，背离自然法则，割裂了与自然的共生关系。这一思想与《道德经》“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相通，均主张摒弃世俗智巧，回归朴素天性。真正的解决之道是回归“涬溟”，就是大自然元气未分状态的浑沌状态，承认人类仅仅是大自然宏大的生态网中的一个小小节点而已。不论从空间上，还是时间上，人类只是宇宙的一个小小的“点”。只有顺从自然法则，才能得到大自然的回馈。

曾几何时，人类的“灭狼”这种干预自然规律的行为，带来草原生态的不平衡和草原生态的破坏，我们内蒙古草原曾经一度兔子繁殖过快过多，草场受到严重破坏，还是放狼归草原的行动，才拯救了草原。美国凯巴伯森林曾为保护野鹿开展除狼行动，导致鹿群过度繁殖，进而破坏植被、引发疾病，最终鹿群数量锐减并退化，最后也只能重新引进狼群，来解决身生态问题。

所以，人类的自大傲慢，妄图“改变”自然的愚蠢行为，必定会受到反噬。我们中国现在的生态环境在逐渐改善，经常会出现大象光顾、熊猫进村子闲逛、狗熊造访农户、老虎卧道中间视人无物的“可喜”景象，人们已经习惯和各类生物和谐共处，充分意识到面对自然，只能顺其而为，不能强行干涉。我国对湿地的保护和维护也相当成功，好多湿地已经成为候鸟的迁徙地，又出现了“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美好图景。

最后，记住这个拍着大腿蹦蹦跳跳、自在快乐的“鸿蒙”吧！也让我们也保有一份自在的快乐吧！

好，明天继续学习庄子的《在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