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君恣意怜”的缠绵，小周后与李禹的流年旧梦

心爱的小周后已经被宋太宗赵光义强召入宫好几天了，音信全无，这漫漫长夜怎能让人安宁？望眼欲穿的李煜只能默默无言，孤孤单单，独自一人缓缓登上空空的西楼翘首以待。脚步沉沉，似乎每登一级台阶，都有万钧重的铁锤拖着双脚。举头望天，见新月如钩，冷冷地悬于天宇之上，发出熠熠寒光。俯首望去，见梧桐树被寂寞地孤锁深院，幽深的庭院也笼罩在清冷凄凉的秋色之中。俯仰之间，万感萦怀。

回想那乾德二年（964年），刚刚14岁的周薇来到了宫中。周薇（950—978年），南唐司徒周宗的次女，是周娥皇（大周后）的亲妹妹。大周后生病，请求李煜召妹妹进宫帮忙照顾自己，可她没想到自己犯了一个悔青了肠子的错误。周薇容貌美丽，神采端静，警敏才捷，很快就得到钟太后的喜欢，也吸引了李煜的眼球。这个因皇后生病而空虚无聊的皇帝，不久就对可人的妻妹动了真情，周薇也爱上了自己的姐夫，并偷偷约会，花前月下，浪漫缠绵。

有词为证：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大意是：朦胧的月色下，花儿是那么娇艳，在这迷人的夜晚，我要与你秘密相见。我只穿着袜子一步步迈上香阶，手里还轻轻地提着那双金缕鞋。在画堂的南畔，我终于见到了你呀！偎依在你的怀里，我内心仍不停地颤抖。你可知道，我出来见你一次是多么的不容易，今天晚上我要让你尽情地把我爱恋。

可是今夜，月依然，夜依然，华美的宫殿不在，娇艳的人儿不在！李煜悠悠地吟唱着“今宵好向郎边去”，步履越发的沉重，心似乎更加沉重。那赵光义本就风流成性，连亲哥哥的花蕊夫人都敢染指，更何况是我的薇儿呢！“奴为出来难”！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以郑国夫人命妇的身份被召入宫的小周后，此时此刻是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啊！她为了保住我的性命，究竟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的小周后，她双目流盼，如秋水般明净；玲珑小嘴，如樱桃般诱人；颀长脖颈，如白玉般雅致；纤纤酥手，如凝脂般白嫩。她着一袭碧裙，绿绿的似乎刚从梅雨潭出水的仙子。她的姿色一点儿也不比大周后逊色，相形之下，却比大周后多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灵动。她的歌声犹如天籁，她跳舞的样子如风摆柳，美轮美奂，三千粉黛，谁也不及她半点。情窦初开的小周后爱上了这个温文尔雅、多才多艺的姐夫，这个浪漫多情的李煜也非常宠爱这个青春活泼而又热情大胆的美少女。在他的另一首词中，细腻地描绘了两人的爱情生活。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如蓬莱仙境般的庭院中，仙女一样美丽的女子在休憩，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李煜偷偷潜入尚在禁中的小周后的住所，看到她穿着精致的碧绿色绣衣，在甜甜地熟睡，枕头抛到了一旁，发髻乌黑光亮卷曲如云，身上散发出异乎寻常的香气。情不自禁的男子慌乱中触碰到了珍珠镶饰的门环，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惊醒了酣睡好梦的可人儿。她睁开双眼，把那张无比娇媚的脸儿对着情郎，笑盈盈的，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李煜喃喃念叨，想当初两人是如何的恩爱，你痴痴地看着我，我痴痴地看着你，似乎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世界就全是两个人的了。

乾德二年（964年），大周后因病与世长辞，次年九月，钟太后去世。按照中国古代的礼节，李煜必须按制守丧三年以表孝心。而且，在这三年之内，要停止各种歌舞娱乐活动，不能谈情说爱，甚至连夫妻同房也不允许。也就是说，李煜必须在他的皇宫中带发修行做三年“和尚”，小周后亦在禁中，同样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如此一来，二人想要见面尚且很难，更不必说缱绻缠绵了。所以，偷偷约会是偶尔的惊喜，苦苦相思却是天天都有的了。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馀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晓月已经慢慢坠落，天快亮了。伊人辗转反侧，原因是她梦到了思念的人。想借雁队与远方的人互传相思之情，可是天远雁难来，自己相思难寄，伊人也音信无凭。

鸟声飞散，晚春的花朵也纷乱。画堂深院，更添了离人的寂寞愁绪。多情的女子看着庭院中满地的落花，不禁想：就这样不要打扫落花，任由它飘落庭前，等待我思念的人回来看。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首词是李煜从小周后的角度写的，看来，心有灵犀，他非常肯定小周后对他浓浓的思念之情。两人这种偷偷爱恋大约持续了四年，开宝元年（968年），服母丧期满，因皇后之位空缺之久，李煜便商议立小周后为国后。李煜命太常博士陈致雍根据古今礼制，统办婚礼仪式。十一月，李煜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隆重的婚礼，把小周后风光无限地迎进了后宫，立为国后。两人历经波折，终于结束了偷偷爱恋的日子。

婚后的小周后是幸福的，因为这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南唐国主对她的宠爱远远胜过对大周后的宠爱。她喜欢奢侈豪华，李煜就用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装饰墙壁，以玳瑁为钉；又用绿宝石镶嵌窗格，以红罗朱砂糊在窗上；屋外则广植梅花，于花间设置数处彩画小木亭，仅容二坐，李煜就和小周后赏花对饮，谈情说爱，极享这花香酒香加爱情芳香的二人世界。每逢春花盛开，就以隔筒为花器插花，置于梁栋、窗户、墙壁和台阶上，号为“锦洞天”。

小周后擅音律，好焚香，李煜就投其所好，全力支持小周后制焚香器具，又派宫女专门负责焚香之事，称为“主香宫女”。小周后与李煜日夕研究香料，将茶乳做片，制出各种香茗，清芬扑鼻。李煜还将外夷所出产的芳香食品汇集起来，或烹为肴馔，或制成饼饵，或煎做羹汤，皆芬芳袭人，入口清香。夫妻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李煜对小周后也是恩宠备至。

但是，好景不长在，好花不常开。

974年（宋太祖开宝七年），赵匡胤来了，他派遣曹彬率师南伐，次年攻占金陵，南唐李煜亡家败国。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半时分，李煜率领亲属和官员四十余人到城门外，脱去上衣，露出身体，肉袒出降。之后，在冬天的飕风冷雨中登上开往汴京的船队，永远离开了曾经给过他无尽欢乐的江南。因曾守城拒绝投降，李煜与赵匡胤较过劲，所以被封为“违命侯”，小周后被封为郑国夫人。“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在血与火的竞逐中，李煜终究没有逃脱命运为一个弱者所设定的结局。自此，这对落难夫妻便忍辱负重地过起了囚徒生活。特别是赵匡胤猝死，赵光义即位后，小周后的悲惨遭遇便拉开了帷幕。

按照古代的惯例，凡是有封号的官太太，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到宫里去参拜，一般情况下是当天去当天回。但是，小周后每次进宫，都要被留好几天，有一次竟然半个月没回来。这期间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对李煜而言，应该不言而喻。

凭栏半日独无言，今夜，满鬓清霜残雪的李煜，翘首期待的李煜，盼望自己的妻子赶紧回来。然而，等来的，应该还是妻子的哀号与谩骂吧！记得上次回来，可怜的小周后，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裙子好几处已被撕烂，胭脂眼泪抹得满脸都是，脖颈上还有好几处伤痕。可怜的薇儿，一定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不得不忍受屈辱，被那变态的赵光义当众施暴。

抬头望月，一钩弯月已渐渐西斜，深夜了，小周后是否已憔悴不堪？她是否在折磨中痛骂我这无能的男人？骂吧，谁让她嫁给了我这无能的囚徒了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美好的日子眨眼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而小周后备受摧残的日子却是度日如年啊！

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夕到了，这天是李煜的生日。以前在江南的时候，李煜都会叫人用红白两色丝绸铺成月宫天河的形状，彻夜狂欢。现在，身为囚徒手头拮据的李煜，只能把他原来皇家歌舞团里的人聚拢来，举办宴会，演唱自己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在赐给他的小楼里满腔怨愤地唱着对美好往事的追忆，唱着对朗朗月色中的江南故国的思念，唱着对物是人非、青春不再的悲愁，美丽的小周后也翩翩起舞，配合着丈夫的歌声，动情地宣泄着四年来的屈辱。舞姿如绿蝶旋飞，泪珠若雨滴挥洒。

李煜的举动与反动的歌曲惹怒了赵光义，给自己的弟弟赵廷美一壶酒，让他代表自己前去向李煜表示生日祝贺。而就是这壶酒，要了李煜的性命。赵光义在酒里放了一种叫作“牵机药”的毒药，这种药是从中药马钱子中提取出来的，一旦食用，中毒者会产生窒息、无力等症状，身体不断抽搐前倾，先是脖子发硬，然后是肩膀及腿痉挛，最后身体慢慢蜷缩成弓形，头和脚碰到一起，就像在使用古代的织布机。

当李煜在小周后的怀里痛苦地挣扎了几个小时之后，便永远闭上了那双“一目双瞳子”的帝王眼睛。而小周后，终日哀伤，在同年十月也含恨而死，死前要求与李煜同穴，人们便按照她的遗愿，把她葬在了北邙山上的李煜墓中。达成了她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