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阅读通引》是打开《红楼梦》一书的密钥

发布时间:2025-09-18 09:01  浏览量:26

讀書通引

聖人以可見傳不可見,三知終于知言,心聲也,風教也。鐸在讀書之士,何容避耶?

象数表法,書之本也,未有天地,蘊之矣。爲前民用,表而教之,因有制用之言,因有救弊之言,因有通變之言。哲士有審幾之言,謀士有遂事之言,忠諫有曲喻之言,失志有頹激慰解之言,教亦多術矣;中衢既立,四達旁通。甚者逼人,遂有充類顛倒之言。至于名物稱謂,

則訓詰家也;徵覈讎比,則考究家也;諷欺悲怨,則騷雅家也;載古今之得失,則記事家也。言之不足,故長言之。文屬情生,筆起勢決,宛委覆折,以取餘波,詎免于齟齬乎?

道以人宰,言主維世。太上太簡,則輕藐禮法;偏黨吹索,則周納文深。著述以捃摭成家,恃才以偏鋒快意。大道既裂,各護專門。以訛傳訛,因便巧託,不通其故,能辨之乎?

理之事之,虚其寔,寔其虚,言人人珠。約而舉之,目正曰反,日冒曰析,曰質曰通而已。必知其全,乃能知言;果其知言,則辨亦不辨也。

略、四部以來,天人、陰陽、禮樂、名法、器度、藝術,以類相從。然各高其所知,則吡其所不知。詖淫之流,爭差飘忽。非有是非,是又有是非,偏有是非,全又有是非,交網倚伏,巧曆不能算也。後之言事者,何暇知源?言道者窺豹一班,習泥成見,或爲畸異所炫,刻舟以求之,劍去遠矣。文士尋行采獲,鉤章棘句焉耳,詎能穿紙背乎?愛惜所加,冤誣古昔,不之恤也。夏蟲語冰,雖極赞聖人,猶之狎侮也。聖人之于天地間也,其有所言耶?

其無所言耶?其言即無言耶?何以然,必有所以然,其究也不得不然。三而一之,一而三之,或謂或不謂,有謂無謂,矯枉而矯矯枉,可以折中矣。得訣歸來,正謂有分合正反、同時不相壞者在。

易大傳曰:「象其勿宜,現其食通,以行其典遭。一孔而申之,調頭冇長之,住采住獎,即唯神矣。學記目:『道而弗牵則和,强而不抑則易,開而弗達則思。」「罕譬而喻,可謂繼志矣。』「自離經辨志,而知類通達,謂之大成。』不於其類,安知其會?不于其會,安知其通?不知其通,安行其宜?會者會其類也。引觸者,所以通也。多之會多,猶一之引一也。遊五都,登崑崙,失其鄉井矣。物之觸物,猶心之格心也。步日月,歷古今,豁然呼吸矣。然非上智,必由困衡;不由困衡,烏能深通天下之志?志能繼乎?執兩以竭之,藏三以悱之,欲其深造自得焉爾。

今夫身經險阻之士,覽史論世,設身處地,一觀古人在患難中,我湯火矣;適古人得志揚眉之時,我披襟當雄風矣。歌詠所適,神爲之解,耳目爲之倏申,手足爲之舞蹈。送易冰者,髮上指冠,是子長之髮指也,是即萬世讀書者之髮指也。漁父歌瀰浪,遂去不復與言。是屈平之鼓祂也,是即萬世讀書者之 枻也。聞一知十之縣解,乘雲氣,負青天,何足以爲形容? 又安在其古人?安在其爲我也乎哉?使膏粱讀之,所見無非頤指也者,不惟鴻鶴將至,周章其事與姓名,即與之句櫛字比,日数行下,掩袂欠伸矣。凡人之志,順則爲飽温焗豔所昏,逆則爲侘傺拮据所奪,淺猶難之,何言乎深?望其止黄鳥,思棠棣,躍龍馬,通晝夜耶?語上語下,相去何啻九等?故日『不陵節而施之謂孫』。時教必有正業,不興其藝,不能樂學也。研極之至,蒸化有無,刻畫虚空,如數一二,如是觀象,得之繫表。我與璣衡九宫,若相疾痛苛癢,時時搔之,輒手之于背然者,是故大無外,細無間,舉而宜之,秩則有司,統則君相,并包天地,運之掌上。甫言『不可典要』,即日『既有典常』。既曰『樂以忘憂』,又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全藏于密,以前民用,代錯不悖,更何疑焉?

偷必對待,道以事交,此代錯也;禮嚴樂和,此代錯也;書戒詩興,此代錯也;春仁秋義,此代錯也。所讀者書也,能讀書者誰乎?以可見之六經,傳不可見之六經,此代錯也。若然者,正所謂分合正反同時之易也。孔子與語高弟,未嘗一語及易,何非易耶?

营言立禮,禮即具樂,爲其合外内也。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即兼書,爲其善引觸、鼓性情也。物必有則。當則與否,是因三也。因三即春湫也,湯一其中矣。一人志林,渐摩鼓舞,氣質不知其化而化矣,操履不知其和而和矣。出以濟國,處以善俗,業立行達,無忝所生。

仰事俯育,通于神明;匡坐絃歌,足以引年;,朋來不愠,足以忘世。人尚不知此謂讀書之寔務,又能知讀書之神于用虚耶? 士既時乎删述之後,左圖右書,爲吾省力,觀察建考,莫不一揆, 又何必高言碧落之秘本,棄環中之萬卷,南面托于泥龜水牯,掩固陋乎?

士之簡畢,農之未耜也,所貴會通引觸,彌綸言先。君子不器,能器其器,豈毀器以矜道哉?不好非知,不樂非好。天地四時,爲我田宅;經史百家,爲我播穫。不欺以爲種,好學以炊之,與萬世之士,於穆于講習中,其樂至矣!

——浮山文集後编

圣人用可见的(文字、典籍)来传授不可见的(道理、精神),“三知”(三种认知层次)最终归于“知言”(通晓言语背后的深意),这言语既是内心的声音,也是教化的体现。读书人肩负着传播教化的责任,如同铃铛(警醒世人),怎能回避呢?

象数(《周易》中象征事物的符号与数理)是典籍的根本,在天地形成之前,它就已经蕴含存在了。为了让前人百姓使用,将其揭示并教导众人,于是便有了指导实践的言论,有了挽救弊端的言论,有了通达变化的言论。

• 贤明之士有洞察事物细微征兆的言论,

• 谋划之士有成就事业的言论,

• 忠臣劝谏有委婉比喻的言论,

• 失意之人有激昂悲愤或自我慰藉的言论,

教化的方式实在是多种多样。

(这些言论)确立了核心的道理,便能四通八达、触类旁通。有些言论过于逼人,于是就有了将同类事物推至极端、颠倒黑白的言论。

至于对事物名称、称谓的解释,那是训诂学家的职责;对史实的考证、资料的核对比较,那是考据学家的工作;表达讽刺、悲愤、哀怨情感的,那是学《诗经》《楚辞》的文人;记载古今得失的,那是记事学家。言语不足以表达,就拉长声调歌咏。文章由情感而生,笔墨随着文势而决断,行文曲折委婉,以追求余韵,这过程中怎能完全避免矛盾不一致呢?

道由人来主宰,言语主要用于维系社会秩序。推崇过于简略的言论,就会让人轻视礼法;偏袒一方、刻意挑剔的言论,就会陷入苛刻罗织罪名的境地。有些著述靠搜罗材料拼凑成一家之言,有些凭借才华以偏激的言辞求得一时痛快。

大道因此分崩离析,人们各自维护自己的学派。以错误的说法流传下去,借着便利巧妙地托名附会,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又怎能辨别清楚呢?

无论是论理还是叙事,有时要把实在的说得虚空,把虚空的说得实在,每个人的言论都看似精妙如珠。简要概括来说,不过是“目正曰反”(表面正确实则错误)、“曰冒曰析”(表面冒犯实则剖析)、“曰质曰通”(表面质朴实则通达)罢了。必须了解事物的全貌,才能通晓言论的深意;如果真能通晓言论,那么辨别与不辨别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大略来看,从经、史、子、集四部典籍以来,关于天人、阴阳、礼乐、名法、器度、艺术等方面的内容,都是按类别归在一起的。但人们往往抬高自己所了解的,贬低自己所不了解的。那些偏颇浮夸之流,争论的差别飘忽不定。没有是非的地方产生了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又有了新的是非,局部有是非,整体也有是非,相互交织潜伏,即便是精明的人也难以计算清楚。后世谈论事理的人,哪里有时间去探寻本源?谈论道的人也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固守着陈旧的见解,有的被奇异的说法迷惑,如同刻舟求剑,与真正的“道”相差甚远。文人只是顺着文句搜寻采摘,雕琢字句罢了,怎么能深刻理解文字背后的深意呢?他们凭着自己的喜好褒扬,冤枉污蔑古人,却毫不顾惜。这就像夏天的虫子谈论冰雪,即使极力赞美圣人,也如同亵渎轻慢啊。

圣人在天地之间,他到底是有言论呢?还是没有言论呢?他的言论等同于没有言论吗?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有它的原因,探究到最后,也是不得不如此。(这些情况)三成一体,一体又分为三,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有说等于没说,纠正偏差却又陷入新的偏差,这样就能找到折中之道了。领悟要诀归来,正是说存在着分与合、正与反同时并存而不相妨害的情况。

《周易·大传》说:“观察事物的表象要恰当,展现事物的亨通之理,以推行其常道。从一个小孔去引申它,反复去推求阐发它,留意采纳和褒奖(正确的),这样就能达到神妙的境界了。”

《学记》说:“引导而不牵制,师生关系就会和谐;勉励而不压制,学习就会感到容易;启发而不把答案直接告诉学生,学生就会主动思考。”“用很少的比喻就能使人明白,可以说是继承先师的志向了。”“从断句辨明志向开始,到触类旁通,这就叫做学业大成。”不了解事物的类别,怎么能知道它们的会合点?不知道会合点,怎么能通晓它们的联系?不通晓联系,怎么能恰当行事?“会”就是领会事物的类别。引导触动,是为了达到通晓的目的。众多事物的会合,如同单一事物的引申。游历五大都市,登上昆仑山,就会忘记自己的家乡。事物之间的相互触动,就像人心与人心的相互推究。追随日月运行,经历古今变迁,(道理)便豁然贯通,如同呼吸般自然。

然而,不是上等智慧的人,必定要经历困境与权衡;不经历困境与权衡,怎能深刻通晓天下人的志向?能继承(先师的)志向吗?掌握事物的两个极端来穷尽其理,蕴含“三”(事物的多面性)来启发思考,是想让人深入钻研后自己有所领悟罢了。

如今,那些亲身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阅读史书、评论世事,设身处地地思考:看到古人处于患难之中,自己仿佛也置身于水深火热;恰逢古人得志扬眉之时,自己仿佛也敞开衣襟迎着雄壮的风。吟诵诗歌时,精神为之舒解,耳目为之舒展,手脚也不禁随之舞动。读到荆轲刺杀秦王、易水送别时,使人怒发冲冠,这是司马迁(子长)所描述的怒发冲冠,也是千秋万代读书人都会有的怒发冲冠之情。渔父唱着歌在浪中漂荡,离屈原而去不再与他交谈,这是屈原所听到的鼓枻之声,也是千秋万代读书人都会感受到的鼓枻之声。

从听到一点就能推知十点的通达,像乘着云气、背负青天那样(逍遥自在),这些都不足以形容(读书的妙境)。又哪里分得清是古人(的情感),还是自己(的情感)呢?

让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来读这些书,他们眼中所见无非是颐指气使的情景,别说体会不到“鸿鹄将至”(专心致志)的境界,就连记诵文章的字句、姓名都会慌乱无措,即便让他们逐句逐字地研读,一天读好几行,也会掩着衣袖打哈欠、伸懒腰。

普通人的志向,顺利时会被温饱、美色所迷惑,不顺时会被失意、窘迫所扰乱,达到浅显的理解都尚且困难,更何况深刻的领悟呢?期望他们能体会《黄鸟》诗中对生命的痛惜、《棠棣》诗中对兄弟情谊的珍视,理解“跃龙马”(事物的兴盛)、“通昼夜”(洞悉万物规律)的道理,可能吗?谈论高深道理与谈论浅显道理的人,差距何止九等?所以说“不超越学习者的接受能力而进行教导,叫做循序渐进”。

按时令进行的教学必须有正规的科目,不兴办那些辅助的技艺,就不能让学生乐于学习。研究探究到极致,能使有无相互转化,能清晰描绘虚空的东西,如同数一二那样简单,这样观察事物的表象,就能从文字之外获得深意。我与天文仪器(玑衡)、九宫(天文术语),仿佛有着痛痒相关的联系,时常去探寻它,就像手能摸到后背一样自然。

因此,(道理)大到没有外部边界,小到没有内部间隙,拿来运用都很适宜,分职负责则有主管官员,统管全局则有君主大臣,能包容天地万物,在手掌上运转自如。刚说“(道)没有固定的准则”,接着就说“(道)有恒常的规律”;既说“快乐得忘记了忧愁”,又说“学问不讲习,是我的忧愁”。(道的)全貌隐藏在精微之处,却能指导前人百姓的实践,相互交错而不违背,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阴阳必定是相互对立依存的,道通过事物相互交合而体现,这是相互交错;礼仪严肃、音乐和谐,这是相互交错;《书》(尚书)偏重于告诫、《诗》(诗经)偏重于感发,这是相互交错;春天主仁、秋天主义,这是相互交错。所读的是书籍,而能读书的是谁呢?用可见的六经,传授不可见的(六经所蕴含的)道理,这也是相互交错。

如果是这样,这正是所说的分与合、正与反同时并存的《周易》的道理啊。孔子和他的高徒谈话,从未曾提及《周易》,但哪一句话不蕴含《周易》的道理呢?

曾经说制定礼仪,礼仪中就包含着音乐,因为它能融合外在的行为与内在的情感。孔子说“弟子们为什么不学习《诗经》呢?”《诗经》中就包含着《尚书》的道理,因为它善于引发联想、触动情感。事物必定有其法则。符合法则与否,这就要依据“三”(事物的多面性、复杂性)。依据“三”,就如同春天与秋天(交替运行、相互补充),其中的中正之道也就蕴含其中了。

一个人沉浸在书籍之中,受到熏陶鼓舞,气质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品行操守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谐。出仕能救助国家,退隐能改善风俗,事业成就、品行显扬,不辜负自己的生命。

对上侍奉父母、对下养育子女,能与神明相通;端坐弹琴歌咏,足以延年益寿;朋友前来而不恼怒,足以忘却尘世的烦恼。人们尚且不知道这是读书的实际要务,又怎能知道读书在虚灵的运用上所达到的神妙境界呢?

读书人已经处在孔子删述六经之后的时代,左边是图册、右边是书籍,为我们节省了精力,观察、研究、考证,无不遵循同一准则,又何必高谈天上神仙的秘籍,抛弃世间的万卷典籍,表面上依托于泥龟、水牯(借指道家虚无之说),来掩盖自己的浅薄无知呢?

读书人的书籍,就如同农民的农具,可贵之处在于融会贯通、引发联想,全面涵盖前人的言论。君子不局限于某一种才能,能善于运用各种工具,难道会毁坏工具来夸耀自己懂得“道”吗?不喜爱(读书)就不会有知识,不快乐(读书)就不是真正的喜爱。天地四季,是我的田宅;经史百家,是我播种收获的对象。以不欺骗作为种子,以喜爱学习作为炊火,与千秋万代的读书人,在肃穆的讲习之中(共同探究),其中的乐趣达到了极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