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亩田》总第222期：张光国《茶道音中诗魂生》

茶道音中诗魂生

〇张光国

茶室一方，素壶一把。世人但见叶片沉浮，水汽氤氲，岂知紫砂胎里孕着汉唐月色，建盏釉中凝着宋明霜痕？茶道之妙，不在止渴，而在以天地为卷轴，以茶事为笔墨，勾勒那亘古不灭的诗魂。此魂非飘渺之物，实乃东方美学的精魄，贯通古今，连接中外，在每一个注水瞬间重生。

茶道是凝固的诗歌。观日本千利休“和敬清寂”四字，不啻一首俳句精髓：竹帚扫尘是“枯藤老树昏鸦”的简净，茶筅击沫是“春雨细如尘”的灵动。那茶室窄门需躬身而入，恰似杜甫“侧身天地更怀古”的谦卑；茶碗传承数百年，裂纹中可见陆游“晴窗细乳戏分茶”的时光刻痕。中国文人素以茶代酒，苏轼焙茶时叹“从来佳茗似佳人”，竟与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唱和——茶汤沸腾之际，情感与艺术早已跨越重洋。

茶道更是流动的哲学。王阳明格竹求理，茶人则格水求道。唐代皎然和尚饮茶三碗便得真知，与柏拉图“灵魂回忆说”异曲同工：茶香是钥匙，开启记忆殿堂里封存的诗性。日本茶典《南方录》言“佛之教即茶之本”，恰似但丁借贝雅特丽齐指引天国——茶勺舀起的不只是清水，是亚里士多德所谓的“净化”之力。当利休以残缺茶器体现“侘寂”之美，岂非遥应庄子“樗树之喻”？东西方终极美学，终在茶筅搅动的漩涡中殊途同归。

最妙者乃茶道中的时空诗学。钱钟书言“诗可以怨”，茶道则能解怨。绍兴乌篷船里一壶碧螺春，蒸腾着张岱《陶庵梦忆》的旧梦；伦敦午后红茶氤氲中，飘着奥斯汀笔下绅士淑女的机锋。茶烟穿越时空：罗马军团啜饮中国茶叶的史实，早谱成一曲“丝绸之路交响诗”；荣西禅师携茶种东渡，堪比玄奘取经的文化壮举。今日巴黎茶馆檐下，金发少女品抹茶而诵王维“空山新雨后”，此间诗魂何曾囿于国界？

茶道之诗魂，不在辞藻而在气象。它教人从煎水声中听出“松风涧水天然调”，从分茶动作里悟得“一期一会”的禅机。当现代人机械地点击屏幕，茶筅徐徐搅动的正是被遗忘的生活韵律——如里尔克所言：“诗不是情感而是经验”。茶汤入喉时，我们饮下的是陶渊明的南山、巴赫的赋格、梵高的星空，是所有文明中那些无法被量化却永恒珍贵的部分。

故曰：茶烟袅袅处，诗魂自然来。此魂不拘于格律平仄，而存于天地清寂之间。当最后一滴茶汤映出饮者澄明的瞳孔，便完成了最动人的诗篇——那是人类对美永恒的渴望，在杯底沉淀为跨越千年的琥珀光。

2006年9月2日晨于静思轩

【作者简介】张光国，笔名毓榕、轩辕国，1975年生于山东潍坊，1998年毕业于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做过教师、编辑、记者、报社驻潍坊工作站站长、潍坊万众传媒总经理。系《新诗歌》、《中国诗选刊》、《中国诗歌月刊》总编，中国诗歌会名誉会长，当代诗歌会、中国李清照诗歌会、中国仓央嘉措诗歌会会长，中国山水诗社、中国草原诗社、中国大唐诗社社长，中国诗名家俱乐部主席，白浪书院客座教授，作家诗人高级研修班导师，神洲文学院院长。创始诗人网、中国诗歌会网、诗家网和诗家APP。组织诗意的行走、北海文艺沙龙、大唐诗歌节等现场活动百余场。

出版诗集《诗人与美人鱼》、《陶罐上的少女》，诗学专著《诗术》（第一卷），诗论集《同凤凰与白狼一起吟唱一一首届中国诗歌展优秀作品点评》，诗话专著《黄鹤楼诗话》、《北海诗话》，文论集《煮酒南山歌北海——张光国文论集》（第一卷），长篇小说《沙僧别传》，编著《当代中国诗人名录》、《当代作家新势力文萃》等数十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