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罍的私语——一尊战国酒器里的两千年故事

□翟见英

张家口市博物馆内，灯光流淌，一尊名为“青铜罍”的酒器静静伫立。它来自怀来甘子堡，燕山北麓的山脚丘陵处，今日，在这里与我们邂逅。隔着展柜玻璃，器身腹部的蟠螭纹在光影中流动、纠缠。那一刹那，我们仿佛听见了青铜罍的生命之语——它并非沉睡两千年，倒像一位跨越时空的故人，正迫不及待地分享春秋战国时期的鲜活故事。

蟠螭的心事：我们的“朋友圈”

罍腹上层层叠叠的蟠螭纹，细致繁密。千百条无角小龙以S形、C形的姿态追逐不休。这并非杂乱无章，仔细看，它们被两道清晰的弦纹秩序井然地分隔成上下两层，反向流动却又浑然一体，形成一种和谐张力，这正暗合春秋战国时期的和而不同与万物相生。这也不正是我们熟悉的感觉吗？社交网络上信息如巨龙翻滚，朋友圈里生活百态纷呈，看似喧嚣，内里却编织着我们渴望连接的心事。古人将这份生命的热闹与永不冷却的社交渴望，凝固在青铜的冰冷表面。当我们的指尖在屏幕滑动，与两千年前匠人刻画蟠螭时的专注目光，达成了默契——我们都在编织生活的纹样，都在渴望被看见、被听见。

四叶纹在庇护：古人祈福“小心思”

目光上移，罍肩处对称镶嵌着四枚圆形纹饰，宛如古人的“九宫格”。中心凸起的乳钉，似饱满的生命之种，四周舒展的四叶纹叶片边缘细密的雷纹勾勒，仿佛古老的密码。这小小的图案，承载古人朴素的愿望：四方安宁，四季顺遂，生命力如种子般顽强延续——如同我们的新年祈愿、孩子的满月照、秋日的第一杯美酒，古人用金属与线条，我们用电波与像素，表达着对平安、丰收、生命延续这一人类共同母题的不变向往。

兽首倒酒时刻：古今共享的仪式

罍腹一侧的兽首流引人注目。简化的兽首面孔，双目圆睁，卷鼻有力。想象一下，当甘醇的美酒从这威严的兽口中流出，那场景何等美妙。古人相信，兽首是沟通天地的桥梁，流淌的酒液是献给先祖的礼物。古今皆然。无论是为项目成功干杯的清脆碰撞，新人婚宴上交杯的喜庆，还是清明祭祖时洒落在地的一杯薄酒，杯中物承载的，从来不只是液体本身。那是一份敬意，一份喜悦，一份告慰，一份对超越自身的力量与情感的凝聚、传递。青铜罍的兽首流与现代的玻璃酒杯，在人类情感的仪式感面前，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边疆醇香：一尊罍里的交融

而这尊罍，它最终停驻在张家口。这片土地，自古便是燕赵慷慨与草原辽阔的交响之地。罍腹蟠螭纹的灵动缠绕，或许糅合了中原匠人的细腻传承；肩部四叶纹的四方秩序，是华夏礼制的核心密码；而兽首流的简朴有力，环形耳的实用主义，又隐隐呼应着北方草原的雄浑气息。在这片长城蜿蜒、自古胡汉商贸不绝的土地上，它所盛载的酒浆，滋味必定独特——或许曾用于中原仪式的庄重供奉，或许曾在边关将士的篝火旁传递。一件青铜罍，就是一部凝固在金属里的张家口往事，讲述着这片土地作为枢纽，如何接纳、融合四方文化，酿就自己独特的“边塞醇香”。

玻璃展柜内，青铜罍光影流转。它曾荡漾着春秋战国琥珀色的酒光，倒映过宴席的笑颜、祭祀的庄重、离别的惆怅。当古人虔诚地将酒从兽首流出，表达的是对美好的向往、对未知的敬畏、对联结的渴望以及对生命本身的珍重——这些人类情感中最基本的色彩，从未因岁月而褪色。正是这些古今共通的情思与追求，滋养着中华文明，使它如盘曲向上的蟠螭，穿越历史的惊涛骇浪，生机勃勃，蜿蜒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