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热土｜大地之书（组诗）

春风过，百花忙

从荒山野岭到成为一块地的时候

地就知道了很多事

首先它仔细研究过被火烧火燎的疼痛感

其次它细数过自己被挖过多少锄的数量

甚至它还端详过干活人滴落在自己身上汗珠的饱满

地知道很多事

它知道哪些年代的人扬起的锄头最高，干活最卖力

哪些人从他祖上那一代真正接过了衣钵

它知道哪些人在它的土地里只扬锄头不干活

甚至有些人在地里只会偷懒睡觉

太阳一升一落，一天就过去了

干活人回村后，一块地就会与另外一块地攀谈

说今天来地里干活的这伙计不是行家

它认定这样的人在地里干不成惊天动地的大事

古今大事好像都发生在地里

春一场秋一场，一年就过去了

遇到好的年份，地与地之间也会相互炫耀

今年怀中的土豆多，去年的高粱谷子颗粒饱满

前些年地埂上爬满了红薯藤

日子一东一西，一生就作古了

至于再往前的事，有飞鸟来啄食过玉米棒子

有蜜蜂来地里采过蜜，还有不少老鼠在地里掏过洞做过窝

有关风的事，地说：风是个不懂民间疾苦的家伙

地说：春风过，百花忙

大地之书

地是一本难懂的书

同样的一块地，同样的一本书

内容每一年都不一样

死记硬背犁田耙地的姿势无济于事

今年这块地平整顺畅，明年那块地就多出了几个石头

按部就班拴住季节更替乏善可陈

今年雨量丰沛，遍开的油菜花就是大地之书上的美丽词章

明年烽烟四起干涸无雨，地里零星久不见长的庄稼就成了地书的省略号

农民还得学会给地之书断句

懂得庄稼与庄稼之间的字符与行间距

句号是农民在地里挖下的一个一个的圆坑

逗号是别在庄稼头上的鱼尾

惊叹号是一架架载物而归的牛车马车

不经意掉落在地上的牛粪马粪是着笔的墨点

田埂，是地与地之间的分隔线

大地之书只有天空能翻得动

风是她的无形之手

天空伸出无形之手每翻一页就翻过一季

农民在地里耕种，书写

一生写出过无数典阅文章

但他们只有使用权没有署名权

地书之上的华美文章被他们一口一口品下肚

又一肚一肚排在地里

耕种者一波接着一波老去

他们一生都在地之书之间折返

直到最后在自己书写的地书中埋葬

天空无颜色，却享尽地之书华美文章的五彩斑斓

风之手无形，却在耕种者的面庞一刀刀雕刻无尽波浪

给樱桃树浇水

樱桃树栽在半山

水流不在高处

他们去深沟里背水

爬坡，上坎，一前一后

背篓的重坠着他们的步伐

大口的喘息声喊停他们的脚步

放缓，放缓

半生的背负是这卸不了的重

他们未曾留心沿途风景

一次也没有

身在风景的人无心风景

他们不再拌嘴或争吵

曾经的埋怨像使不出的力气

在腰杆上渐渐示弱

水壶里上下摇晃的水

像年迈的人生

这干枯的季节

樱桃树何时迎来花期？

杨书记的铁锹

杨书记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扛着铁锹在路上侦探

什么地方是牛粪集中的窝点

什么犄角旮旯是牛粪隐藏的大后方

也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等铲粪归来，冬天太阳的斜线还没有照到他的影子

起早贪黑的大爹大妈们拉着橡草背着萝卜从村前走过

他们互道早安寒暄问好

无论是牛车上的橡草还是背篓里的萝卜都是劳动果实

唯有杨书记肩上铁锹沾染的牛粪显得格外单调乏力

而他所关心的是拉着橡草的牛会不会猛然又排出一堆牛粪

他眼光所及四处聚焦，拉草的牛和赶牛的人都是重点对象

有时他的寒暄或谈话显得注意力分散

牛粪若是猛然间从牛的粪门排出

赶牛的人会不会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势去提粪桶接住

或者像他一样用铁锹给它两铲

这些动作连贯顺畅，他驾轻就熟

每一头牛的出现都迫使他在脑海中又重新演示一遍动作

再过几分钟或者几秒钟，太阳又会重新出山

太阳照及山头，也会照及懒汉们或酒鬼们的床头

鸡又重新破晓，牛又重新哞叫

而杨书记的铁锹静悄悄

头枕星空不如头枕大地

头枕星空不如头枕大地

月光从来没给他递过枕头

张三早已习惯大地泥土的芳香

花前月下许过的诺言一个也没给他兑现

墙角梅花不如梨花寡淡

梅花从来没给他结过果

王二从懒散的阳光中筛出一个道理

空谈误事，花花世界说“与身相许”言轻

手握锄头不如手把犁头

锄头心生妒忌，说犁头只会跟在牛屁股后面走

陈大发一生使过最大的力全部都用在了那把犁

他说他从地里犁出过花花世界

张三忧虑日夜星辰，斗转星移的那一刻会不会掉落人间

王二惧怕春日阳光，墙角挪转那里有人群聚散

陈大发担心四季轮换，一把锄头挖不好一春的麦秆

村庄的等待

自从你去了远方，稻田的蚂蚱便也没了踪迹

水田干涸无力，所以你的苦力只能卖在外地

田里的稻茬伤口未愈，还留有刀疤

清晨的露珠彷佛还在映射你扛过的犁和耙

苦于生计的人们把日子拉长了过，一天顶三天用

脚下的路越走越长，不明就里的远方渐渐成了移动的家乡

孤独的村庄渐渐放空，一个个出走村庄的人的足迹

像一根根拉扯着村庄的线，线通往四面八方

村庄匍匐在地，等待一场风卷云起的时机

李广，现就职于云南老山干部学院（中共文山州委党校），文山州作协会员，作品散见《海拔》《创造》《云南日报》《椰城》《艺术品鉴》《文山日报》《含笑花》等刊物，有译著《血宴》公开出版。

二审：欧阳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