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福志‖ 沽上文人贺熙鸿的朋友圈

发布时间:2025-09-10 06:16  浏览量:21

贺熙鸿(1906—1990),字仲儒,晚年又名希红。今武清区杨仲河村(隶属城关镇)人,20世纪20年代,毕业于县立师范学校。30年代,曾“课徒沽上”,与津门社会名流,如李琴湘、寇梦碧、张轮远、柳学洙等多有往还。1940年返回原籍,以教书为业,后以新民会职员身份为掩护,秘密从事情报传送工作。抗战胜利后,他一度在河北省建设厅工作,新中国成立后返里。1979年曾担任武清县政协委员。

据其子贺准城在《约旨斋诗选》序文中介绍,从年轻时起,贺仲儒就喜爱并钻研古典文学和历史,他对《诗经》和其后的诗歌发展,不仅有精深的研究,而且擅长写诗。历年的著作,包括文史、诗词、诗话和随笔等共计8种、20多卷,惜在文革中被焚毁。“箧稿依然无损,秦灰余酷相侵。” 是他上述经历的真实写照。

上世纪40年代,他曾以“约旨斋”专栏形式,在沽上报刊上发表文学随笔,在文坛上产生重要影响。关于“约旨斋”得名,其子贺准城在序文中曾这样解释:“爸爸(指贺仲儒)早年以‘约旨斋’名其室。他在世的时候,没请教取此名的含义。根据他为人处世,以及对学问的专注,我认为,大概是旨趣简约,以学修养为主旨的意思。”

笔者曾在1941年7月9日的《新武周刊》上,检索出一篇由贺仲儒撰写的《约旨庙公余随笔(三)》一文。据该文所言,“古今文人学子,往往颜其所居作为别署。”如李畏吾之“葆光丙舍”“海藏书屋”,姚姬传之“惜抱轩”,王闿运之“湘绮楼”,袁简斋之“小仓山房”, 严范孙之“蟫香馆”,梁任公之“饮冰室”。书斋之名或书所感,以示弗谖;或作砭针,以资惊(警)惕;或用境地,以志目前风光;或摭拾前贤佳句,榜之室堂,以为风雅之助。贺仲儒因受名人启发,故以“约旨斋”之雅号名其斋。

关于为什么用这个雅号,贺仲儒在文章中作了诠释:“笔者于民国十六年(1927),浏览典籍(指《曾文正公全集》),有感于‘约旨卑思’语,盖所立意旨过大,而才薄不足以副之,转致偾事。倘约其旨,卑其思,徐徐而进,或有济乎?因取‘约旨’二字,以名吾斋。”

1941年,《新武周刊》复刊后,贺仲儒在该报上开设了以武清掌故为内容的《约旨斋公余随笔》专栏,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历史文化史料。2010年1月,贺准城在编辑其父的诗选时,便以“约旨斋”作为书名。这部《约旨斋诗选》,汇集了贺仲儒晚年的诗词作品中350首,同时还收录了贺仲儒妻子丁学琴(字谱安)的诗作135首。《约旨斋诗选》已成为研究贺仲儒以及武清历史文化不可多得的历史文献。

诗赞张轮远

在沽上文人中,张轮远与贺熙鸿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二人属于志同道合的知交知己。

“前约必通百次书,德邻相接岂云孤。谁知八十番初满,撒手泉台饮恨无。”这是贺熙鸿1986年6月所作《挽轮远老友》一诗中的几句诗。从1983年2月二人相识开始,至1986年6月张轮远逝世止,在4年多时间里,他们二人之间书信往还即多达80次,足见诗人与张轮远之间关系之密切。

张轮远是津沽著名学者、藏石家,原籍武清。民国时期曾在天津高级法院任推事,晚年则被聘为天津文史馆馆员,有《万石斋灵岩大理石谱》《余霞集》等著述行世。

贺熙鸿与张轮远相交于1983年春节前,是通过诗人、《天津文史丛刊》编辑杨轶伦之介绍而认识的。二人一见如故,并被对方互作知己。每当二人有诗作,均第一时间请对方给予斧正。仅《约旨斋诗选》所录与张轮远有关的诗作即达49题88首。这些诗作有祝寿诗、唱和诗、奉赠诗、酬答诗、联句诗等,多侧面反映了二人之间的密切关系。

《万石斋灵岩大理石谱》出版于1948年。这是一部有关雨花石和大理石收藏与鉴赏方面的著述,也是继另一位武清籍学者王猩酋1943年出版《雨花石子记》之后,国内出版的第二部有关雨花石研究的著作。作者“立论尽依科学方法,并参考哲学、审美、心理、物理、矿物及考古诸家折中之说”,不仅对两种观赏石的产地、矿物成分及成因进行了深入研究,而且提出了依据质(地)、形(状)、色(彩)、纹(理)及象形等要素判别观赏石优劣的一套专业方法。1983年9月,贺熙鸿看完这部书后,曾作《书后四韵》,在该诗的前言中,作者对张轮远这本著作推崇倍至。他认为,古之癖石者,当推米南宫(即米芾)和苏端明诸人。然以上二人评石,对上述四个方面多不备论。如苏氏评“凤朱”“龙尾”“仇池石”等,只注意石之“形”,亦偶尔谈及“质”“色”,但独缺于“文”。米氏同样只重石之“形”,而其它三个方面,则很少提及。而张轮远之论石,精微巧妙,有独到见解。“尤其论到纹理,更天造地设,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米芾还无思过半,苏髯聆罢应挥汗。服膺仰佩个中人,俯首羞为门外汉。名论不刊石点头,顿宽视野世开眸。须知《石谱》二书在,不废江河万古流”。贺熙鸿对《万石斋灵岩大理石谱》的评价,既客观又中肯,一句“须知《石谱》二书在,不废江河万古流”,道出了“石谱”的文献价值所在。

与杨轶群的文字交

“交谊十年一面才,兰言每听臆宏开。屡承去夏临医室,岂料今朝隔夜台。侪辈深悲金石友,津沽痛失栋梁才。贤能四化登庸亟,不为私交始恸来。”这是贺熙鸿为悼念杨轶群先生于1985年1月所作的旧体诗。这首题为《杨轶群同志病逝泣赋》的诗作,记录了诗人与杨轶群之间的友谊,以及对杨轶群人生历程的高度评价。

诗中所提及的杨轶群(名平,又名鸿翔)是一位诗人、学者,1917年生于今武清区石各庄镇敖嘴村,1985年1月10日去世。20世纪30年代,青年时期的杨轶群积极投入到抗战工作,曾在冀中军区某部担任军职。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过天津光明影院的负责人,“勤劳负责,莫之能及”。20世纪80年代,退休后的他,应天津文史研究馆的聘请,担任《天津文史丛刊》编辑。

杨轶群的父亲杨开智,邑庠生,曾毕业于北洋大学,是一位集新学、旧学为一身的学者,曾担任过武清县人大代表、河北省文史馆馆员。他给其二子分别起名为鸿飞(即著名诗人杨轶轮)、鸿翔,喻义为长大后“像鸿鹄一样地飞翔”,寄予了杨开智对其子女成人成材的良好愿望。

贺熙鸿与杨轶群同为沽上诗人,早在70年代的时候,二人即相识。他们是至友,也是难得的文字交。除书信往来外,还经常诗酒唱和。改革开放后,二人之间的历史问题均得到平反,故二人之间的交往愈加密切。1980年5月,杨轶群参加全市文史工作会议。这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天津市召开的第一次文史届盛会。期间,杨轶群很兴奋,作《文史工作会议上作》,并请贺熙鸿指教。贺熙鸿随后作了一首和诗,题目是《次韵杨轶群》,内有“集会一堂晚节人,都为四化奋忘身”之句。表达了老一代知识份子,在新时期自觉奉献余热的一片至诚。而“趋跄君得随斑马,耿耿文光照析津”,则是对杨轶群投身文史工作的支持与肯定。

1983年9月,已至暮年的贺熙鸿步著名学者张轮远的原韵,作《次和轮远兄赠诗原韵兼呈轶群老弟》。其一云:“年龄八秩复何求,遭际河清庆九州。白首论交惊宠什,敢将“下里”漫相酬。”其二云:“高吟落纸似云烟,耄耋犹如鼎壮年。自问三生真有幸,联交安道与盈川。”第一首诗,颂扬了改革开放后,祖国大地海宴河清、欣欣向荣的景象,以及在此背景下,他与诗友间诗酒酬唱的愉悦心情。第二首诗,则表达了对老友间“联交”的感慨,认为在经历了特殊困难时期后,还能有机会在一起诗酒唱和,是因为赶了好的时代,我们真是三生有幸啊!

1985年,69岁的杨轶群病逝后,78岁的贺熙鸿作了同题两首的挽诗。按照作者的解释,他们二人之间拥有了10的交情,但见面的机会却很少。1984年,贺熙鸿在蓟县住进了医院,杨轶群不顾体弱多病,亲自去医院去探望。期间,二人还一同浏览了蓟县大佛寺,并在此合影留念。不料,这次的见面竟是永诀。作者写道:“近得佳音自病房,谁知返照是廻光。忽闻噩耗惊投箸,每忆前程欲断肠。”这就难怪“仰观壁上旧悬影,风雨箫斋益断肠”了。

结识中医大家柳学洙

贺仲儒与柳学洙均为沽上名人。一位是学富五车的诗人、教育家,一位是诗人、医学家。20世纪50年代,二人相识并结成深厚友谊。其间,经常有诗酒往还。“苔岑契合卅余春,往返诗词唱和频。每谓随园友徐薛(指医学家徐大椿和薛雪),不堪回首忆前尘。”贺仲儒在《老友柳溥泉大夫逝世泣赋》这首诗中,概括了二人之间的数十年的友谊。 柳学洙(1906—1988),字溥泉,号医海一沤,武清区北蔡村人,著名中医师,20世纪20年代末在天津师从著名医学家张锡纯,后毕业于由陆渊雷先生主办的上海国医函授班。曾先后在杨村民办中医学校、武清人民医院任教、任职,有其弟子、全国著名中医师陈宝贵为其整理的《医林锥指》《诊余漫笔》等著作传世。

贺仲儒与柳学洙虽是同龄人,但二人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对我总称师与友,谦虚雅性可为师。”贺仲儒的上述诗句即是二人上述关系的佐证。

1979年,柳学洙的旧体诗词集《医林杂咏》即将付梓。贺仲儒应老友柳学洙所请,为其题诗祝贺。这组名为《题柳浦泉大夫》一共四首,概括了柳学洙的医术、交游及旧体诗的文献价值。

柳学洙本是医学家,但他的国学造诣同样非常深厚,关于这一点少有人知。《医林杂咏》是柳学洙以武清民间中医师为吟诵对象的旧体诗集,共计73首,涉及武清民间人物83人,“咏中人物,或得之于传闻,或为一沤之旧识,均为近代武清已作古者”。可作为研究武清中医史不可多得的史料。“欣看医海一沤(柳大夫自号医海一呕)飏,累牍连篇翰墨香。椽笔秉来真盛事,发扬潜德与幽光。”贺仲儒的上述诗句,一方面高度评价了柳学洙的诗词造诣,另一方面也肯定了柳学洙及《医林杂咏》吟咏人物,在弘扬传统中医学方面的重要作用。值得注意的是,《医林杂咏》所录之李星桥、杜容甫、黄雨亭、肖伯岩等医学家,同样也是贺仲儒的旧友,所以,贺仲儒读柳学洙的诗句,更有一种亲近感。他在题诗注释中,曾提到了杨村糕干杜氏后人杜容甫先生。

据笔者研究,1900年,八国联军在攻打北京时,杨村一度受到牵连,“万全堂糕干老铺”被焚毁,乾隆御赐的“妇孺恩物”牌匾亦被一起烧掉。侵略军撤走后,杜容甫(杜氏第十二世祖)只身返回杨村,并恢复了“万全堂糕干老铺”的经营。杜容甫不仅经营糕干,他还兼行医道,在京津一带很有名望。杜容甫培养其弟杜巨波为糕干铺的接班人,而他自己则在天津定居,以行医为业。当年,贺仲儒在沽上教书时,曾与杜容甫“望衡对宇”,故每日过从甚密,以至于“迢无虚日”。

1984年初,贺仲儒的长女贺爽城腹部长了肿块,住进医院后,“大夫束手,势濒危殆。”情急之下,贺仲儒找到了柳学洙,请他利用中医方法进行治疗。柳学洙不愧是名医,仅开了两剂汤药,病人即很快痊愈。为此,贺仲儒感激之余,“进诗鸣谢”。其诗云:“脉理精深术可钦,沉疴弱息转祥临。只需几克刀圭药,不假一番艾灸针。块壘扣来如积石,症瘕消去似熔金。前人两剂祛危症,失喜今朝有嗣音。” 对于西医大夫来说,贺爽城的病就是不治之症了。当贺仲儒抱着一线希望,商请柳学洙诊治时。柳学洙自然也不敷重托,“块壘扣来如积石,症瘕消去似熔金。”果然是药到病除了。

1988年3月,柳学洙去世。贺仲儒前往祭奠,并当场赋诗四首以示悼旧友。这组题为《老友柳溥泉大夫逝世泣赋》的诗作里,曾有“噩音忽到惊投箸,痛失人琴泪泫然”二句诗,形象地概括了贺仲儒在听柳学洙去逝消息后的动作和神情,这表明二人的关系绝不一般。

作者简介 :侯福志,天津市武清区人,天津知名文史学者、乡土文学作家。天津市规划资源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处原处长。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红楼梦研究会常务理事,天津市社会科学院津派文化研究中心特聘专家、天津师范大学天津学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大运河词典(天津卷)》编辑委员会专家顾问组组长。天津市民间传统艺术协会副理事长。出版《刘云若社会言情小说经眼录》《老天津的旧报旧刊》《评剧皇后刘翠霞》《老天津的诗社和诗人》等著作20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