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经典洞照古今（719）天下第一奇书——《庄子》

《外篇·在宥》（1）

“在”是自在的意思，“宥”是宽容的意思。合起来的意思是任物自在，无为而化。《在宥》的主题就是反对人为，提倡自然，无为而治。

今天学习《在宥》的第一部分。

原文：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⑴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⑵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解释：

⑴淫：僭越 。

⑵瘁瘁[cuì cuì]：忧愁貌。

译文：

只听说听任天下安然自在地发展，没有听说要对天下进行治理。听任天下自在地发展，是因为担忧人们超越了原本的真性；宽宥优容各得其所，是因为担忧人们改变了自然的常态。天下人不超越原本的真性，不改变自然的常态，哪里用得着治理天下呢！从前唐尧治理天下，使天下人欢天喜地，人人都为有其拥有真性而欢乐，这就是让本性不得安宁了；当年夏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忧心不已人人都为拥有其真性而痛苦，这就使得本性不得欢快了。不安宁与不欢快，都不是人们生活和处世的常态。不合于自然的常态而可以长久存在，天下是没有的。

这段文字比较浅显，中心句就是“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不合于自然的常态，不能像唐尧治理国家时，人民太高兴；也不能像夏桀治理国家时，人民太忧虑。这两个走了极端，都不行。那么，只能是保持自然本性，不喜不悲，怡然自得，从容安详就是人生最好的常态，当然也是治理国家的最佳状态。接着，看庄子下一段说什么。

原文：

人大喜邪⑶，毗⑷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⑸，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⑹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解释：

⑶大：过度。邪[xié]：助词。用于句末，表示疑问或感叹的语气，同“耶”。

⑷毗[pí]：邻连、与…相邻。这里为偏向、走向，引申为损伤。

⑸乔诘：意有不平。卓鸷[zhuó zhì]：行为乖戾独特。

⑹匈匈：喧闹、纷扰的样子。

译文：

人们过度欢欣，定会损伤阳气；人们过度愤怒，定会损伤阴气。阴与阳相互侵害，四时就不会顺应而至，寒暑也就不会调和形成，这恐怕反倒会伤害自身吧！使人喜怒失却常态，居处没有定规，考虑问题不得要领，办什么事都半途失去章法，于是天下就开始出现种种不平心理和凶残行为，而后便产生盗跖、曾参、史䲡等各各不同的行为和作法。所以，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奖励人们行善也嫌不够，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惩戒劣迹也嫌不足，因此天下虽很大仍不足以用来赏善罚恶。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始终是喧嚣鼓噪着把赏善罚恶当作当政之急务，他们又哪里有心思去安定人的自然本性和真情呢！

人的身体，阴阳和谐、遵循自然法则才是最健康的。治理国家也是如此，不能人为地、刻意地非要用什么是非标准，也就是那些“仁义礼乐”，把人定义成如曾参、史䲡那样的善人，和盗跖那样的恶人。有了这些“善恶”标准，人性就会因趋善或趋恶而逐渐异化，这样，人类就失去了自然纯真、淳朴的本性，变得贪欲、功利、自私，社会就会混乱。这就可笑了，你们用“仁义礼乐”催生了“善恶”，所以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国家治理者反而都是在殚精竭虑地去惩恶扬善，不息不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人的自然本性？这不就是损害大道、违反自然的行为吗？

原文：

而且说明邪⑺，是淫⑻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⑼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獊囊⑽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⑾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⑿之。吾若是何哉！

解释：

⑺说：同“悦”，喜欢。邪：同⑶。

⑻淫：惑乱、沉湎、沉浸。

⑼相：辅佐、扶助。

⑽脔卷[luán juàn]：不申舒貌。獊囊[cāng náng]：匆忙纷乱貌。

⑾齐戒[zhāi jiè]：1.修身自警。 2.古人在祭祀或举行典礼之前，常沐浴更衣，戒绝嗜欲，使身心洁净，以示虔敬。这里是第二个意思的引申，为恭敬之义。

⑿儛[wǔ]：同“舞”。

译文：

而且，喜好目明啊！这是沉溺于五彩；喜好耳聪啊！这是沉溺于声乐；喜好仁爱啊！这是扰乱人的自然常态；喜好道义啊！这是违反事物的常理；喜好礼仪啊！这就助长了繁琐的技巧；喜好音乐啊！这就助长了淫乐；喜好圣智啊！这就助长了技艺；喜好智巧啊！这就助长了琐细之差的争辩。天下人想要安定自然赋予的真情和本性，这八种作法，存留可以，丢弃也可以；天下人不想安定自然赋予的真情和本性，这八种作法，就会成为拳曲不伸、扰攘纷争的因素而迷乱天下了。可是，天下人竟然会尊崇它，珍惜它，天下人为其所迷惑竟达到如此地步！这种种现象岂只是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呀！人们还虔诚地谈论它，恭敬地传颂它，欢欣地供奉它，对此我又能够怎么样呢！

庄子在这里批判了人类社会八种错误的行为。一是喜好超出常人的视力，而使人沉溺于五色，混淆了五色；二是喜好超出常人的耳力，让人沉溺于五音，搅乱了五音；三是喜好仁爱，扰乱了人们本该拥有的自然本性；四是喜好道义，背离了人们源于自然的常理；五是喜好礼仪，让繁琐的礼仪束缚了人的本真；六是喜好音乐，让人们在靡靡之音中放纵；七是喜好圣智，追求学识或技能的极高成就，使人们走进技艺的藩篱；八是喜好智巧，人们就会追逐名利、斗智争巧，社会秩序会被破坏。这八种行为必须摒弃，因为它们都是“人为”的、刻意的、“有为”的，都是违反自然本性的。

而这八种错误的行为，映射到现实社会也无处不在。我们在前面感悟庄子的文章中已经多次谈到。

原文：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⒀，无擢⒁其聪明，尸居而龙见⒂，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⒃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解释：

⒀五藏：即五脏，指人的内心。

⒁擢：耸出，这里是显露的意思。

⒂尸居：谓安居而无为。龙见：指王者能有治绩。

⒃炊累：形容游尘浮动升腾。

译文：

所以，君子不得已而居于统治天下的地位，那就不如一切顺其自然不作为。顺其自然不作为方才能使天下人保有人类自然的本性与真情。正因为这样，看重自身甚于看重统驭天下的人，便可以把天下交给他；爱护自身甚于爱护统驭天下之事的人，便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也正因为这样，君子倘能不敞露心中的灵气，不显露自己的才华和智巧，那就会安然无为也会政绩卓然，像深渊那样沉默但也能撼人至深，精神活动合乎天理，从容自如顺应自然而万事万物都像游尘那样自由自在。我又何须分出心思去治理天下啊！

我们首先需要注意“不得已”三个字，庄子认为治理天下并非君子的主动追求，而是迫于形势的无奈选择。真正的“得道者”，不会主动去攫取权力，这与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积极入世观点形成鲜明对比。也是他的“无为”思想的一个体现。

通过以上几段的论述，这里用诗意的语言，水到渠成地得出结论，“无为”是治国者唯一合理的治理方式，即不干涉、不强为、让社会自然运行。庄子的“无为”，并不是消极不作为，什么也不干。而是反对以主观意志改造、修正世界。他希望统治者消解权力欲望，回归自然、本真的人性，让治理国家达到“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安然无为也会政绩卓然，像深渊那样沉默但也能撼人至深，精神活动合乎天理，从容自如顺应自然而万事万物都像游尘那样自由自在）”的最佳状态。

真正的统治者应该达到“无我”的状态，超越世俗世界的功利、名誉、私利，自然而“无为”，如同魏征所说的“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不言而化”就是通过老百姓的“自化”来修炼、提升自己的道德水平，而不是用所谓的“仁义礼乐”来束缚和压抑老百姓。

无疑，庄子的思想在预防人为干涉的治理弊病，以及试图消解权力的过度膨胀对自然的异化，和对人性的扭曲方面是有进步意义的，但完全否定儒家的仁义礼乐，否定法家的法治理念，否定墨家的兼爱非攻，也是有其局限性的，理想化色彩也很浓重。

好，明天继续学习感悟《在宥》的第二部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