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烽火 宜宾印记丨国立剧专在江安：一座抗战烽火中的文艺灯塔

编者按：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这场伟大的胜利是中华儿女用鲜血铸就而成，是中华民族从苦难走向辉煌的重要转折点。

作为抗战大后方的宜宾在整个抗战期间为全国坚持抗战提供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同时，因特殊的地理区位与深厚的文化底蕴，成为战时区域经济与文化中心，也承受着巨大的灾难与牺牲，书写了一部气壮山河的抗战史诗——

从宜宾走出去的抗日民族英雄赵一曼到接纳高校为他们安放“平静书桌”的李庄古镇，从文化抗战、戏剧救亡的江安国立剧专，到后方支援前方战场、昂扬不屈的全民抗战…… 这座屹立于长江之头的城市，也深刻地体现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以及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

八十年过去，那些烽火印记，我们从未忘记。宜宾融媒体特别推出《抗战烽火 宜宾印记》系列策划，在挖掘宜宾抗战深层价值的同时，展现抗战精神如何塑造今日城市精神，并持续赋能城市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

丨宜宾融媒 张新 江安融媒 郑杰 周远鑫（实习）

“我们能感受到历史的重量。”2025年8月，中央戏剧学院师生重返四川省宜宾市江安县文庙，上演原创剧目《日出前》，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献礼。站在先辈们曾经演出的地方，中戏学生姚顺如此感慨：“我真正看到了什么是走进人民群众心里的戏，艺术如何为人民服务，如何扎根现实的土壤中。”

位于江安县的国立剧专旧址

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演出。86年前，1939年，国立剧专学生举着桐油火把演出《岳飞》；86年后，中戏学子在同样的土地、以同样的戏剧精神演出《日出前》，践行着薪火相传、弦歌不辍的戏剧传承。

国立剧专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所戏剧专科学校，也是今日中央戏剧学院前身。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国立戏剧专科学校（简称“国立剧专”）内迁宜宾市江安县办学。此后6年时间，江安这座小小江城成为后方的戏剧教育中心，云集了余上沅、曹禺、洪深、焦菊隐、吴祖光等数十位大师，《正气歌》《北京人》《蜕变》等经典之作孕育出世，《哈姆雷特》也在此进行了中国首演……

因这座烽火岁月中屹立不倒、为抗日救亡作出卓越贡献的戏剧学校，江安成为“中国戏剧的摇篮”和“中国戏剧的圣地”，挥写了文化抗战浓墨重彩的一页。

烽火西迁：江安敞开胸怀接纳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对我国高等院校和文化机构实施了大规模的蓄意摧残。抗战全面爆发后，中国的教育文化机构更是屡遭轰炸摧毁。在此严酷绝境之中，为赓续文化命脉，留存民族复兴的火种，百余所大学在战火与困厄中跋涉千里，一路内迁。1935年秋创建于南京的国立戏剧学校（1940年升级为“国立戏剧专科学校”）也在其列。

1937年，剧专师生们从南京、长沙经过一路流亡来到重庆，于1938年春天在重庆开学。谁料，彼时山城人口激增、物资紧缺，还多次遭遇日本侵略者疯狂残暴的大轰炸。1939年4月，剧专不得不从重庆溯江而上，迁至长江边的川南小城江安。江安人敞开怀抱，竭诚迎纳，与剧专人相濡以沫、共克时艰，也共同书写了一首文化抗战的壮丽史诗。

国立剧专旧址现为“国立剧专史料江安陈列馆”

在长江边这个相对宁静的小城，校长余上沅道出了在艰苦环境下坚持办学的初衷：“抗战一定会胜利，胜利后国家需要专业人才，要为将来培养、储备艺术人才，传承文化薪火。”

在中共江安县委以及当地士绅的支持下，剧专入住江安文庙。这一选择既出于战时物资匮乏的无奈，也体现了中国文化人“庙堂之学”的传统理念。

当时的文庙久未修葺，剧专学子、台湾资深戏剧导演彭行才回忆，住进文庙的第一天深夜，帐顶就掉下来一条三尺长蛇，吓得大家直打哆嗦。

但艰苦的环境并未让剧专师生退缩，文庙的大成殿被改造为演出舞台，殿内朱红柱子间挂起幕布，供师生排练演出；两廊厢房改为教室，学生们在孔子像前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殿后空间成为图书馆，存放着6000多册古今中外戏剧文学杂志、图书……最困难的是照明，当地没有电灯，师生们只能依靠桐油灯学习和排练，夜晚演出时则用火把和汽灯照明。

在文庙这座传统的儒家文化圣地，剧专终于迎来了来之不易的平静，也迎来了逆境之中的浴火重生。

文化抗战：弦歌不辍开启“黄金时代”

在国立剧专史料江安陈列馆，一张古朴的桌子格外醒目，桌面的斑驳痕迹，见证了昔日的主人曾经伏案工作、笔耕不辍的激情岁月。

国立剧专史料江安陈列馆第一展厅

“这是1939年至1942年曹禺在江安使用的办公桌。”该馆馆长张毅介绍，曹禺在这张桌上创作了话剧《北京人》《蜕变》，还着手改编了巴金的小说《家》。

国立剧专于1945年抗战胜利后从江安迁走。张毅告诉记者，国立剧专在江安办学6年时间，是整个国立剧专14年发展历史中，“大师云集最多、培养的学生最多、公演的话剧最多”的黄金时代。

1945年2月15日在江安本校剧场《雷雨》演出剧照 资料图

剧专培养学生近千名，在江安办学期间，培养了谢晋、王生善、凌子风、王永梭等约700名优秀的戏剧和电影界大师。洪深、曹禺、王家齐等戏剧大师在此专职教学，梁实秋、焦菊隐等社会名流及艺术界知名人士也先后到江安讲学授课。学生们一边学习一边创作，公演了《岳飞》《雷雨》《哈姆雷特》等200多个中外话剧、歌剧以及街头剧、杂技、木偶戏剧目。

焦菊隐导演《哈姆雷特》海报 资料图

此外，国立剧专在江安探索了西方戏剧中国化、传统戏曲现代化的路径，实现了西方话剧与中国戏曲的融会贯通，为中国戏剧现代化奠定了根本性基础，其探索建立的戏剧教育体系，对于新中国戏剧教育产生了重大影响，在现当代中国文化史、戏剧史、教育史上具有重要的作用和辉煌的地位。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立剧专并入中央戏剧学院，剧专师生更是挑起了新中国戏剧影视事业的大梁。

江安情缘：人民与戏剧的相濡以沫

在物资匮乏、战火纷飞的忧患时局里，小小一城之中，江安百姓与剧专师生在峥嵘岁月里互帮互助、患难与共，共同维系着这座戏剧殿堂的艰难运转。

国立剧专旧址

校长余上沅创新推出 “凭物看戏”方式，当地百姓看戏不用买票，只需带上一块猪肉、一篮鸡蛋或一筐蔬菜，就能观看演出。这些食物不仅改善了师生清苦的生活，更传递了江安人民最质朴的关怀。

据当地老人回忆，曹禺在当地乡绅张乃赓的公馆“廼（义同“乃”）庐”租住了一间小屋，经常深夜写作，窗前的桐油灯总是亮到天明。

吴祖光租住在北街高剑彬家中，在这座幽静的竹林小院里完成了话剧《正气歌》的创作。

投我木桃，报以琼瑶。江安本身有着一定的戏剧文化基础，剧专开办了战时戏剧人员短期训练班，由曹禺、黄佐临、吴祖光等名家在晚上为学员们上课。

1939年6月6日在江安本校剧场演出的《古城烽火》剧照 资料图

当地的戏剧协社是中共地下党领导的民间进步组织，救亡宣传演出活动如火如荼。剧专到来后，与江安戏剧协社不时举行联合演出，互相观摩，共同切磋，大大提升了当地抗敌后援会演出队的水平。

上课之余，剧专师生或上街为市民，或下乡为农民，演出《放下你的鞭子》《香姐》《松花江上》等大量以抗战救国、反封建为内容的街头剧，积极进行抗日宣传。他们以文艺为刀刃，以舞台为战场，掀起群众性抗日救亡运动高潮。这种艺术上的交流与融合，以及共同抗战的情感联结，也使得剧专与江安人民的心贴得更近。

薪火相传：跨越时空的文化传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立剧专并入中央戏剧学院，但剧专师生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从未减弱。

1985年9月，江安县政府将国立剧专旧址改为“国立剧专史料江安陈列馆”，现为省级文保单位。馆藏文物史料约4000件，已展出2000件，主要展出反映剧专14年历史的照片、文献等珍贵史料。

张毅1994年来到陈列馆工作，一直奔波于各地，收集史料、拜访剧专老校友，多年来从未停下脚步。

“能让民族文化永远铭记这一段历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张毅感慨地说，在收集资料的过程当中，更能感受前辈们为艺术而献身的精神以及极端艰难的条件下展现出来的家国情怀。

20世纪80年代以来，许多剧专师生携后代重返江安，昔日他们尚是青春年华，归来已经霜染双鬓。据统计，开馆以来，有近200名剧专师生先后重访江安。

中戏学子来到剧专旧址参观 江安融媒供图

在追忆青春岁月之余，他们还慷慨地向国立剧专史料江安陈列馆捐赠了大量珍贵史料。

2018年4月，97岁的第三届校友李乃忱向陈列馆捐赠了余上沅亲笔书信、曹禺题词等珍贵手迹。其他剧专校友及子女也捐赠了张定和的手稿乐谱、剧专校友书信、照片资料等，这些捐赠极大地丰富了馆藏，也体现了校友们对江安的赤诚之心。

剧专与台湾也有着深厚的联结。数十名剧专师生后来到台湾，成为台湾戏剧文化的骨干和精英。1995年至2015年期间，在台湾的校友崔小萍、王生善、彭行才等名家大师，每年都与剧专有书信往来。彭行才回忆剧专往事时表示，“最艰苦、最甜蜜的回忆当然是我在剧校的学生生活了。”

即便离开多年，剧专师生始终铭记江安人民给予剧专的深情厚谊。曹禺动情地说过：“我们喝过江安的水，吃过江安的粮，忘不了江安人民对我们的恩情。”

电影导演谢晋挥笔写下，“铭记剧专母校哺育恩，难忘江安乡亲鱼水情”。剧作家吴祖光则在1985年赋诗云：“长江一线意情牵，北望青青四面山。四十四年寻旧迹，几生修得住江安。”

赓续文脉：戏剧文化的当代赋能

剧专不仅在当时为江安人民打开了与外部世界文化交流的窗口，在此后八十余载时光中，也在春风化雨中滋养着这座小城，为江安注入源源不竭的文化资源和精神动力。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戏剧专业人才与爱好者来到江安，来到国立剧专旧址开展活动。

2025年8月“重回江安·赓续文脉”主题研学及人才交流活动开启了校地合作的新篇章，新一代戏剧人正以青春笔墨续写与江安的不解情缘。

2025年8月“重回江安·赓续文脉”活动的演出 江安融媒供图

“老一辈的戏剧艺术家、教育家曾在江安学习、生活、创作，他们有着深厚的家国情怀，用自己的戏剧艺术创作开展文化抗战。”中央戏剧学院团委副书记王伯正表示，希望今后有更多的学生来到江安，用自己的所学，服务新时代的文艺工作。

江安已连续开展五届“国立剧专在江安”戏剧文化活动周，通过戏剧特色街区、话剧展演、戏剧讲座、戏剧文化交流等形式，为江安及周边百姓带来了一场场文化盛宴。

“国立剧专在江安”戏剧文化活动周已连续举办五年 江安融媒供图

戏剧文化周也吸引了台湾艺术大学等学校的师生积极参加，双方开展多种形式的文化交流活动，感受两岸同胞血浓于水的深情，以及戏剧血脉割不断的连接。

如今，占地近30亩，建筑面积近6万平方米的国立剧专旧址及剧专文化商圈也日渐成型。该商圈采用现代中式建筑风格，与国立剧专旧址风貌深度融合，这座集商业消费、文化体验、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地标性综合体，填补了江安县西街历史文化片区的商业业态空白，实现文旅融合发展，同时打造“多彩江安·人文漫城”文旅品牌。

国立剧专旧址及剧专文化商圈效果图 江安融媒供图

目前，江安正精心谋划“川南旅游目的地—省级全域旅游示范区—中国戏剧文化名城”的“三步走”战略，打造戏剧文化和民居文化两大文旅发展中心，助力江安县域经济实现更高质量发展。

80年时光流转，这座曾照映桐油火把的小城，戏剧的火种从未熄灭，文化传承生生不息。它也向世人昭示，戏剧的根系将永远深扎人民的土壤，爱国主义的薪火将永远照亮时代的舞台。

本文部分素材参考《名校流芳》（陆永忠编著 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