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文散文：家住怒江大峡谷（1）

神秘美丽的怒江大峡谷，山雄水奇，气象万千。它以一座巍峨苍茫的高黎贡山和一条奔腾不息的怒江流水的壮观而越来越被世人所瞩目，素有“东方大峡谷”“世界第二大峡谷”的美称。怒江大峡谷以两大山脉夹一江之势而形成,西为高黎贡山山脉，中间是自北向南流淌的怒江，东是怒山山脉。山高水长的景观再加上丰美肥沃的土地以及独特的民族风情，使其充满了美丽神秘的色彩。

我家就住在怒江大峡谷怀抱中。

故乡在哪里，人的根就在哪里。对故乡的思念和牵挂，无关贫穷或富有，而在于那些熟悉的山山水水，在于那些亲切真诚的笑脸。

大峡谷与我，就像母亲与儿子。母亲时常牵挂着儿子的成长，关注着儿子行走的步履，总是用一根无形的线拴着儿子，让他在风雨兼程的路途上获得无穷的力量；儿子时常牵挂着母亲的健康，关注着母亲的变化，总是用一双无形的手，拥抱着母亲，让彼此的心跳温暖人生的四季。

故土难离

新中国成立前，怒江大峡谷里草木丛生，野兽出没，烟瘴遍地，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蛮荒之地。旧社会流传着一句话：“要到上江坝（故乡的名称），先把老婆嫁，再把棺材买下。”迫于生活艰难，1958年，才9岁的父亲就和爷爷奶奶从祖籍地保山板桥公社徒步翻山越岭、跋涉三天来到怒江大峡谷，在当时到处是瘴气且杂草丛生的怒江边开荒定居。出生于1949年11月11日的父亲可以说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可是，父亲的童年却是很艰辛的。虽然当时父亲还是个上学的孩童，但可想而知，上学的环境是多么艰苦。父亲常常给我讲他当时上学起早摸黑、冬天一身霜、夏日一身泥，特别是还经常吃不饱，只能以野果充饥的情景。让父亲最难忘的童年记忆，是在一个冬天的清晨，天还没有亮，“三寸金莲”的奶奶送他到三公里外的学堂去上学，本来杂草丛生的小路就难走，再加上不远处的树林里猫头鹰古怪的叫声，让他们非常害怕，偏偏路旁的草丛里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声，更是让他们恐惧。为了弄清草丛里“到底是什么鬼”，奶奶大着胆子寻声找去，扒开草丛后，“忽”地飞走了一只鸟，才让他们平静下来。

时光匆匆流逝，孩子慢慢长大。不管生活怎样艰辛，父辈们在祖辈们的带领下，在大峡谷里扎下跟来，耕耘着生活，翻犁着日子。他们不懂哲学,却能将庄稼读穿,他们读书不多,却知忠孝礼仪廉。他们最高的文化，是二十四节气倒背如流，他们最低的奢求，是“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多少年过去了，从祖籍地一起迁移到大峡谷里的乡亲们已与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不离不弃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家里的生活逐渐有所改善，但父亲依然很辛苦。那时候，父亲的肩上一头挑着生活和风雨，另一头挑着希望与激情，秉承着爷爷写下的“一等人忠厚勤劳，两件事读书耕田”的家风祖训，经常“挤”出一点钱为我们订阅《中国青年》《大众电影》《故事会》《剑与盾》《保山报》等报刊杂志，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乐趣。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忘记我们姐弟三人围在父亲身旁看书读报的温馨和快乐。

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徐徐的春风吹醒了这块滇西热土。在这块干热河谷里，人们除了种植水稻、包谷等粮食作物外，还种植甜蜜脆香的甘蔗、金叶飘香的烟草、色味俱佳的咖啡、形色各异且味道鲜美的水果等经济作物，社会经济发展较快。乡亲们的住房已由茅草房变成了砖瓦房、钢筋混凝土房，而且设计、装饰得越来越漂亮。而今，家乡的大峡谷不但修通了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村村寨寨都修通了水泥路，而且大峡谷中的第一条高速公路——保泸高速也正建成通车了。老家的房屋背靠高黎贡山，面对怒山山脉，每天“开门见山”，一眼就可以看见对面的高速公路，仿佛一条巨龙穿梭游走在崇山峻岭之间，煞是壮观。大峡谷里还架设了程控电话和4G手机信号塔。可以说大峡谷变化日新月异，乡亲们生活蒸蒸日上, 作为一个常年在外工作、打拼的游子，故乡的变化总是让我很欣慰。

我喜欢艾青的两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确实，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家乡是一块让人迷恋的热土，但是，真正把家乡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融进自己灵魂的人恐怕不多。《左传》记载了晋公子姬重耳逃离的故事：骊姬之乱时，重耳被迫流亡在外十九年。一天，日夜兼程、饥寒交迫的重耳向田间一位耕作的老农乞讨食物，老农捧起一把土递给他，一言不发。重耳正要发怒，却被随人劝阻，并耳语了几句。重耳突然跪倒在地，叩头感谢上苍，然后郑重的捧起一把土，放到车上，继续逃亡。“头顶一片天，脚踏一方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谁离得开大地母亲，离得开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有人远离故土，四海为家，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乡愁却是共同的。离开了土地，人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离开了故土，人就是飘忽不定的游子。没有故土的灵魂总是无依无靠，有了故土的滋养，人生的大树才会根深叶茂。

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一个地方如果既无山又无水，那么它一定是呆滞的，没有生气与活力的地方，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工艺品，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在我的家乡，既有巍峨苍茫而又神秘迷人的高黎贡山，又有波浪滔天而又声名远扬的怒江流水。这两大山水名片足以让在其怀抱中生长的家乡熠熠生辉。高黎贡山的科学考察价值自是不必多说，单单它的景色就让古今中外的人们无限留恋。有人说，高黎贡山所凝聚的元素，足以使人类认识自我的历史，物种的历史，甚至是思想的历史和人类的未来。因此，这座壮丽而又博大深厚的山脉不仅是生活在她怀抱中各族儿女的生活家园，更是人们心灵的家园。高黎贡山中的百花岭“天然氧吧”，南方丝绸古道、三叠水生态公园以及众多的抗战遗址，温泉、瀑布、古树、河流等，让家乡的美充满了深刻的内涵而使纷至踏来的人们一读再读。

人一生下来就留恋故土，首先是自己的胞衣要庄重地埋进故乡的泥土，让它“生根发芽”，而后才在土地上生长，或辉煌或低贱，或潇洒或悲惨地走完一生，到最后还得融进故乡的泥土，完成生命的轮回。故乡养育了人，又包容了人。人与故土已然是一个整体。已年过半百的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谁说过“故乡太脏了”这样的话。在农村老家，包括父亲母亲在内的乡亲们，一辈子中的大多时光都是高卷裤腿，双脚沾满泥土，脸上、手上也有泥土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模样很脏，反而觉得充满了力量，是那么的朴实和健美。父亲说：“我们农村人不要老是羡慕什么‘金饭碗’‘铁饭碗’，而要倍加珍惜自己的‘土饭碗’，‘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生存在自己热爱的土地上，只要人不懒，故乡是不会辜负自己的。

故乡就像一位温柔无私的母亲，撒下一把种子，把一个变为无数个，把瘦小变为强健，把希望变成现实。因为故土是有温度的，她的温暖会让思念发芽，会让勤劳质朴的人梦想成真。看着一个个从自己怀抱中走出去的赤子，闯荡江湖，漂泊四海，创业奋斗，收获人生。无论你或是辉煌，或是黯淡，故乡都不会对你另眼相看，她总是无私地容纳一切，包括你的健康的思想或肮脏的灵魂。不论我们想与不想，爱与不爱，故乡都在那里，不声不响，无欲无求。它默默地看着每一个人成长，静静地聆听着或轻柔或铿锵的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故乡既是留声机又是记事本，若干年后，我们还可以在这里找到从前的故事和欢声笑语。也许故乡的绿水青山算不上雍容华丽，但博大的胸怀中却饱含着高尚的精神境界。它不像云雾，轻浮在空中，稍有风吹，就飘摇散乱；也不像黄沙，随风而舞，时沉时扬，没有自己的厚度。故乡喜欢把水分和养料纳入自己的体内，又悄悄地把它们馈赠给在自己怀抱中出生、成长的人，她和所有的母亲一样总是希望儿女健康成长。离家在外的日子里，有时候自己有了小小的成就，总喜欢和故乡汇报，同样，有时候心情低落也会向故乡倾诉。甚至做错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故乡，灵魂深处总是想躲进故乡温暖的怀抱中完成思想的炼狱，因为那样会让人感到安全而踏实，不必强颜欢笑地虚荣和不由自主地慌张。人会死亡，而故乡不会。她总是生生不息、无休无止的向人们展示她的生命力，她不嫌弃已故的灵魂，也接纳新来的生命。

再平凡的事物也会有属于自己的芳香，就像故土一样，清淡而醉人。不同的时节，故土有不同的味道; 不同的天气，故土有不同的味道; 不同的地方，故土也有不同味道。对于我来说，故土永远是思念的味道。

在大峡谷里，我喜欢躺在草地上，闭上眼嗅一嗅大自然的气息。微风中，常常会有一股潮湿清新的香气蹿入鼻中，那不是鲜花芬芳，而是乡亲们刚翻犁的一片片泥土。一阵阵浓烈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香弥漫开来，让人有一种温馨幸福的感觉。这时候的泥土已做好了孕育农作物的准备，要将自己无怨无悔奉献人类的快乐尽情释放出来。在我看来，故乡的泥土不但芳香，而且和人类一样有感情，尽管泥土的感情不易显现。大文豪郭沫若诗兴大发时便会趴在地上，感受一切事物，因为这时泥土能带给他灵感，赐予他智慧。而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在亲近大地母亲，感受泥土的温度，聆听它体内暗自奔流的声音，让自己获得无法言传的力量。

人总是会老，故乡却永远年轻。在这片热土上，我的敬爱的乡亲们将故事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有些人和事逐渐淡了、冷了，但这片土地却永远热气腾腾，总是那么温暖、那么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