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经典洞照古今（716） 天下第一奇书——《庄子》

《外篇·胠箧》（2②）

“胠箧”就是撬开箱子的意思，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因在篇首做了题目而已。本篇的主旨跟《马蹄》相同，但比《马蹄》立意更深刻，言辞也直接、激烈，体现了庄子文风的恣肆汪洋，笔锋犀利的特点。重点一：竭力痛斥所谓圣人的“仁义”；重点二：倡导抛弃一切文化和智慧，使社会回到原始状态中去。总之，中心就是宣扬“绝圣弃知”的思想和返归原始的政治主张。

今天，我们学习《胠箧》的第二部分的第二段。

原文：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⑴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⑵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⑶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⑷，塞瞽旷⑸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鉤绳而弃规矩，攦工倕⑹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⑺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⑻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⑼其德，而以爚乱⑽天下者也，法⑾之所无用也。

解释：

⑴擿[zhì]：投掷。后作“掷”。

⑵掊[pǒu]：击破、打碎。

⑶殚：耗尽、竭尽。残：毁坏。

⑷铄[shuò ]：销毁。绝：折断。竽瑟：两种古乐器之名，这里泛指乐器。

⑸瞽旷：即师旷。因其眼瞎，所以又叫他“瞽旷”。

⑹攦[lì]：折断。工倕[gōng chuí]：古巧匠名。

⑺玄：黑，幽暗；“玄同”即混同。

⑻累：忧患，祸害。

⑼外立：在外表上树立，即对人炫耀之意。

⑽爚[ yuè ]：火光。“爚乱”就是迷乱的意思。

⑾法：这里指圣智之法，一说“法”即“大道”。

译文：

所以，断绝圣人摒弃智慧，大盗就能中止；弃掷玉器毁坏珠宝，小的盗贼就会消失；焚烧符记破毁玺印，百姓就会朴实浑厚；打破斗斛折断秤杆，百姓就会没有争斗；尽毁天下的圣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谈论是非和曲直。搅乱六律，毁折各种乐器，并且堵住师旷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们原本的听觉；消除纹饰，离散五彩，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们原本的视觉；毁坏钩弧和墨线，抛弃圆规和角尺，弄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们原本的智巧。因此说：“最大的智巧就好像是笨拙一样。”削除曾参、史的忠孝，钳住杨朱、墨翟善辩的嘴巴，摒弃仁义，天下人的德行方才能混同而齐一。人人都保有原本的视觉，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毁坏；人人都保有原本的听觉，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忧患；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迷惑；人人都保有原本的秉性，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邪恶。那曾参、史、杨朱、墨翟、师旷、工倕和离朱，都外露并炫耀自己的德行，而且用来迷乱天下之人，这就是圣治之法没有用处的原因。

庄子这一段言辞可以说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排比句的运用也使他的愤慨和痛斥淋漓尽致、酣畅痛快，可见，庄子对“圣人”和他们的智巧厌恶到了什么地步。

庄子这里的“圣人”是指儒家思想推崇的圣贤，他们推行仁义礼乐来治理国家，而“仁义礼乐”被庄子认为是违反自然、戕害本真的“智巧”。所以，这一段是庄子对人为的、有为的制度、智巧及世俗社会道德规范的批判与反思。我们通过其中的一些重点句进行分析理解。

其一、核心思想：否定人为干预，回归自然本性。

“绝圣弃知，大盗乃止”。

圣贤治理的社会，圣人推崇的仁义礼智，不仅给“田成子”这样的盗取国家的“大盗”，提供了合理的、合法的依据，恐怕弑杀国君一个“义”字，说是为了正义；或一个“仁”字，说是为了百姓，就可以成为借口。而人们口中的“大盗”盗跖，居然也可以讲什么“盗亦有道”，推测出屋里储藏着什么财物，居然可以叫做圣明；率先进到屋里，居然叫勇敢；最后退出屋子，居然可以叫做义气；能知道可否采取行动，还可以叫做智慧；事后分配公平，这就是仁爱？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可见，“圣人”以及他们推崇的仁义礼智等人为的“智巧”，都是有虚伪性的，是违反人的本性和本真的东西，必须“绝”和“弃”。

“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

“玉”“珠”象征财富，“符”“玺”象征制度和权力，“斗”“衡”象征世俗社会对物的定义和限制。这些东西都是人为的、刻意的，都是强加于自然之上的东西。有了财富的概念，人就有了欲望；有了制度和权力，人就有了贪夺；有了物的定义，人们就会计较得失。这些看似“文明”的东西，其实引起了人性的异化，人们失去了源自自然的本性和本真，失去了人性的淳朴和厚道。而那种“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的自然逍遥的生活，才是庄子心中的“至德之世”。

“法之所无用也。”

在庄子眼里，法律、规则是人为的产物，本质是与自然相悖的。他们不仅无法约束真正的恶行，如盗跖这样的大盗，怎么会遵从法律和法令？如果一旦被田成子这样的“盗国者”操控，一方面成为他们压迫人民、统治人民的工具，一方面也可以成为弑君盗国的保护。其实质都是维护统治者利益的。

其二、庄子对别的学派的反对

“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这里否定以曾参、史鱼为代表的推崇“仁义礼乐”儒家思想，也反对以杨朱为代表带有功利色彩的杨朱学派和墨翟为代表的墨家的“兼爱”学说，其实，我们读庄子的文章，知道他也极力反对名家的“名实之辩”，更反对法家的以法治为核心的治理理念。庄子认为这些学派所提倡的理念，都是属于“智巧”，是扰乱人心、违背自然的，都是“人为”的、“有为”的，约束和限制人性的。庄子的理念是，理想社会的实现，即“至德之世”的到来，靠的是每个人内在觉悟的自省，也就是靠人性的本真求得道德的提升，而不是靠外在的、人为的各种制度，以及束缚人性的虚伪的教条来完成。这些理念诠释了庄子遵从自然的理念，当然，也带有很浓烈的理想色彩。庄子不仅批判制度工具，更否定整个文明建构，如音乐、色彩、工艺等，也存在着激进性。

但庄子的理念仍对现代社会有很深刻的启示，我简单概括一下，因为前面文章中已经有了很多论述。

第一、“大巧若拙”的认知开放

庄子“大巧若拙”的辩证思维对现代社会的启示在于，庄子毁绝钩绳规矩，实则反对标准化对创造力的扼杀，这点直指现代教育困境。全面性、个性化教学和终身学习成为教育目的时，而当编程纳入K12课程，学生会不会被“工倕之巧”的工具理性束缚？而标准化考试、标准答案，是不是应该掺入个性化的因素？

第二、超越“表演性道德”伦理革命

庄子深刻揭示了“曾史仁义”的虚伪性，提倡“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庄子深知“曾史”“杨墨”这些人提倡的“仁义”，仅仅是表现在口头上的表演性“仁义”，要努力构建“德玄同”的共情共同体，才能使社会和谐和安定。就比如我们国家，国家没有口头宣传遵守道德，而是采取了很多办法，比如，一方面利用各种形式挖掘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德力量，让大家从电影、电视剧、电台节目、艺术作品中，体悟道德的伟大力量；一方面让大家“道德楷模”来示范，“感动中国”等道德模范的评选，可以说是在感动中国人的同时，也在共情着所有人，让人们更真切地体会到了“道德”的力量，从而激发人们的“向善之心”，而逐渐落实在行动上。

这样的宣传，真实、可信而又和人们生活息息相关，人们在生活的不同环节中都能接受到道德的熏染，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民抛弃了“鸡汤式”的说教的原因。

第三、科技飞速发展形势下应执守的技术谦卑

庄子说：“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意思就是人人都保有原本的智巧，那么天下就不会出现迷惑。这里“原本”的意思，就是出自天然，没有被“人为”篡改过的“智巧”，可见庄子不是反对“智巧”，而是反对被世俗世界的功利心浸润过的“智巧”。

在如今这个信息过载、科技发达的时代，哪怕是在AI已经高度参与人类社会的时代，我们也应该摒弃“技术至上”的思想，应该保有一种尊重自然的技术谦卑态度，接受算法的不完美，不去因功利心追求绝对精准，从而丧失了AI永远是人类发展的辅助者的角色，而不能让技术成为人类谋求更大利益的帮凶，其实这样更符合规律，更人道。

人类文明真正的生命力不在日新月异的“利器”，而在于守护那份让万物“含其知”的精神栖息地，那里有未经修饰的月光，有完全发源于自然的溪流声，有毁弃规矩后勃发的创造野性和生命狂欢，这或许正是庄子留给后工业时代最珍贵的启示录——永远敬畏大自然。

好，明天继续学习感悟《胠箧》的第三部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