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间文化：退躬（韩）诗解析（139）

唯识学传人涂继成（退躬）

著名文化学者涂继成：号退躬，唯识学传人。生于1953年9月9日。少读古籍，师承唯识一脉。随韩文畦修学世间行。平生依实业文化立身，文思广涉儒释道科哲五学。近三十年在川内外公益教学中华传统学术课题。文稿近六百万字。曾与许广清先生共同主编《韩文畦文化思想存稿》。退躬先生文化观点有“正慧”、“共生慧”等。

退躬（涂继成）先生

书法作品

五十九、《勤于所好》

勤于所好罔知疲，厌苦能持也太奇。

吾道艰难终奋勉，只缘作圣是心期。

这首诗，是我在读韩老诗词中认为描述韩老人生，体现韩老形象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首。只有这首诗是真真实实、活脱脱的把一个千古圣贤的真性情、真风貌体现出来了。下面我们分句进入。

勤于所好罔知疲。

这第一句诗啊，可以作为千古密码！因为人间古今中外一切领域中那些超常超凡，千奇百怪的人生追求在这句话中都解码了。

它远远超于当代的价值观，因当代的价值观是拜金主义，一切向钱看，没有钱一切都不会干。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谓的“不为利，谁肯早起？”这在千古都有，但是到当代这两三百年，却已经发展到极致，唯有金钱成了唯一的标准。韩老用这句诗狠狠刺痛了当代价值观的主神经，谁说只有金钱才能调动？！

看千古人间，看千古自然间，并不是金钱和功利是唯一的主宰。功利仅仅是这个天地间、自然间最基本的功能和最起码的条件而已，人类文明是站在这个基础上而超越这个基础，是在这个根本条件之上建立更多丰富多彩的价值观，这才是人间处于自然间本来的真实状态。所以用一句话概括：“勤于所好罔知疲”。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战争中英勇献身的；危难时刻慷慨就义的；为了一种理想而终生追求的；为了对一种审美需要而舍身忘死的；为了爱情、为了忠义，为了道德孝慈，为了一份情趣，为了一份奇特的专研，甚至为了一次信诺而一切不顾的。这些在千古人间，在主流文化之外，那是太多太多了，要挖掘是非常之多。

那么我们高度概括就是一句话，“勤于所好”。他喜欢、他爱好，他自然在这方面就很勤快、勤劳。再如一些最基本的例子：有的人爱下棋，什么都可以抛弃就是要去下棋；有的人爱打麻将，什么都不顾就是要去打麻将；有的要养鸟；有的要钓鱼；还有的要读书等等。他只要爱好这样，就可以超越功利不计较一切，天天在里面做什么呢？沉浸。忘乎时空、忘乎自我、忘乎一切功利和目标，这就是人间的真实，也是自然间的真实，这就是第一句，“勤于所好罔知疲”要包含的。

第二句，厌苦能持也太奇。

奇，指超常的，沒见过的。例如：这本书说的也太奇，无穷的变化也太奇，意想不到也太奇，它都是一个意思，都是奇异。也就是说我们这个自然间千姿百态，我们这个人世间丰富多彩。

但是，真正在活动中能够持之以恒的不外分两类：一类是苦，一类是乐。苦可以坚持，但不能长久。为什么呢？因为苦是跟你的因果必然性，跟你肉身这个载体的一份定势是相反的。古今中外的一切宗教、哲学、科学乃至于人类的全部活动，他最终要在苦中长期坚持，这都违背了自然法则，违背了大道的本来规律。所以“厌苦能持也太奇”。

这个苦，一个有主观上的，一个有客观上的。在佛经里面的苦受，受里面分五种：苦、乐、尤、喜、舍。苦受之尤就是尤受，尤，尤其的尤，最的意思,就是太苦。乐和喜，就是喜里面的两个层面。舍呢？就是舍掉受苦之身。所以佛家谈受是谈五受，苦、乐、尤、喜、舍这五受。那么真正的空性，就是要把这五受都体会到，并且要“于受而超越受”。所以，真正从唯识学角度讲苦，只要是这种苦在承受范围内是可以做到的。这个呢就跟本人的爱好有很大关系，爱好本身就不具备长远的动力。但是你要坚持，最多就坚持一段时间，要长久坚持是不可能的。

这就涉及到一个人的人性、人品、人格、气量的大小、优劣、善恶等等。实际上与你的天赋（佛家叫多生累劫积累的阿赖耶识里的种子密码功能）有很大关系。这些都是属于在苦和乐的承受上就要见分晓，一个最多只能挑八十斤的人，你一定要他挑个一百四五十斤，他最多勉强一段时间，时间一久，一定是没有办法坚持的。所以，这句话的内涵就是代表整个人生实践，人生活动里面的责任、使命、目标、担当以及奉献等等。最终在持之以恒上见分晓，主要是这个苦对人而言，一定坚持不了多久。但是一种乐呢？那就一定可以长久下去，所以第二句要表明这个原理，“厌苦能持也太稀”啊！太稀少了，他说的很客气，实施上是做不到的。

第三句，吾道艰难终奋勉。

吾道，什么道？夫子之道，孔子之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啊！“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道者，“天命之为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为教”啊！“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这是人间、人性之道。

另外宇宙自然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道为天下正，心净为天下正。

谈到佛家的道啊！那就是“八不中道”，圆融中道，平常心就是道。

所以儒释道三家谈的这个道啊就是韩老的道。韩老的道就是吾道，吾，我的意思。吾、我的道就是指儒释道三家的这一份道心、道慧。吾道艰难，艰巨。正如王夫之所唱：“千古艰难小生死，百代权衡大是非”。韩老的悟道艰难，有如王船山（王夫之）的这一份大道气象，大道气魄。这份艰难是指的心力之恒久，岁月之漫长，牺牲之伟大，这个称为艰难。而非小苦是一种艰难，如果小苦是一种艰难，他就不能持之以恒。恰恰这种艰难对韩老之道而言，它是一种乐，是一种超凡之乐，超常之乐。所以，因有这一份乐作终极的动力，而又这样漫长的奉献，这种巨量的牺牲，所以这称为艰难。所以艰难与自乐，在这里统一了，苦与乐互变了，苦变成乐了。这种奇特的转变在韩老的生涯和心境中，它体现的是最真实，而且是最彻底的。

纵观韩老的一生，他真正把大道的艰难与自性的大乐互作体证，可以说是高度的统一了。所以才说出第三句：

吾道艰难终奋勉。

那么最后一句他为什么能够用超常的艰难、非凡的牺牲和巨大的奉献，来勤奋勉励自己的一身追求呢？目标是什么呢？价值在哪里呢？韩老回答道：

只缘作圣是心期。

一句话，我就要从一个常人，一步一步跋涉、进步、超越，走过伟人们所经历的那些次第艰难，最后到达圣人所居住、所形成的那一种境界。而韩老一生的努力，从遗下的《文化思想存稿》上体现了他已经达到圣人的这一份境界。所以只缘作圣是心期。这一句话也把《韩文畦思想文化存稿》上他全部的心得体会作了一个最好、最真实、甚至最直接的注解。

存稿那就是圣人的一份心得，就是圣人的一份境界，这通过他的诗就直接流露出来了。所以我们说韩老这部书是圣人的心得，一点都不过分，是有根有据的。直接体现就是这首诗最后这句话：“只缘作圣是心期”。

张老师：“只缘作圣是心期”，作圣才是我们最高的理想。

退躬老师：这是他心里的期望，而事实上韩老是做到了，古今一切圣人从不自认为圣，是后人尊其为圣。并不是圣人不为常人所做。

张老师：因为心期是做圣，所以再苦都是乐。你要怎么收拾我？哪怕消灭我的身体？这种苦啊我都认为是一种乐。这个就了不得啊！一个人在苦到极点的时候就想去自杀，不活人了，这事太多了。但如果把它当成一种乐事呢，它又不苦了。了不得，韩老真的是了不得。

退躬老师：对了，特别你跟两千多年前一个真正的文人屈原相照，就可以对比出两千多年后的韩文畦。

张老师：屈原苦到极点就跳水去了。

退躬老师：那么屈原的问题在哪里呢？就是楚怀王受上官大夫的挑拨，不能容他。他那么力劝楚秦乃狼与羊的关系，但楚怀王就是不听，受秦昭襄王的诓骗，硬是要跑到秦国去，跑去就被囚禁起，一直困死在那里。这是用事实证明了屈原的高明，但是屈原自始至终受上官的这一份挤诟。最后楚顷襄王继位，照样听上官的，照样不用他。于是他一腔文武之才无法使用，这个时候更看到秦国越来越大，楚国越来越衰，国家要出问题了，被迫就去自尽了。所以一腔愤懑，行吟江畔发出的一首《离骚》天问:

举世皆醉我独醒啊，举世皆浊我独清;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当想投河时，他有个姐姐叫女须跟他说：你早就尽了诚，尽了力。这个国家不用你，君王偏信，这个忠你是尽了。现在你还要把父母生你的这个身体毁坏，忠你尽到了，孝就没尽到，怎么能去跳河呢？屈原对她姐姐狠狠的说到：自古忠孝两难全，我只要一进入朝廷，我这个人就不再是父母的了，我这个身体就是国家的了，就是君王的了。现在国家出大问题，君王出大问题，我这个身体不以死报效，我怎么做得到？

这样的一种智慧跟韩老的智慧一比，那么就看出来了。按照“正慧”或“共生慧”的观点，屈原就还在伟人这样的一个境界中，他就还在个人的意志、个人的情感、个人的理想追求之中。虽然他把个人的理想追求放到很大，而且完全放下自己，去爱国爱民。但仍然是为了实现个人的抱负。而韩老在这时候跟他的区别就出来了，韩老的这一份遭遇跟屈原的遭遇没有区别，但是韩老这么做却做得对！放下解脱，以更宽、更高的视野，更慈悲、更平等的情怀来看待历史沧桑，人间兴衰，于是这个坎迈过了，这就是伟人与圣人的区别。

张老师：那么这首诗也可以看作是对屈原的最深刻的再认识。

退躬老师：对，再认识。不说批判这个词，不要说批判，屈原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很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