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随云散,心静自然凉;禾登万宝成,人间好秋光
发布时间:2025-08-27 18:11 浏览量:39
暑气随云散,心静自然凉;禾登万宝成,人间好秋光
图/文 | 三只熊
处暑来了,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暑气至此,本该止息,人间却正热闹。
早早地晨起,一推开窗子,忽然地便觉得:天高了好些,云淡了好些,风也轻了好些。
老话说的“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原来,真的不是骗人的。
看,那云朵,真的膨松如絮,当真地疏朗起来了,一团团,一簇簇,闲闲地,缀在碧蓝碧蓝的天空里,真的倒像是谁家孩童信手撕了的棉絮,随意抛洒在天幕上。
天空澄澈如镜,又像是一汪明亮的高原镜湖,倒悬在天穹顶上,明晃晃的,映照着渐渐丰收的喜悦的大地。
街角里,那位卖酸梅汤的老人,又支起了摊子,铜勺碰着瓷碗,叮当作响。
“处暑酸梅汤,火气全退光。”
他这般吆喝着,声音穿过微凉的晨风,竟带着几分南方的糯香。
我买了一碗,细品慢抿着,那酸沁沁的凉意,顺着喉管悠悠地滑下去,霎时,便浇灭了残夏的聒燥。
农谚说:
“处暑天还暑,好似秋老虎。”
这话,大抵是不错的。
特别是当日头升到中天,那热力仍不减分毫,柏油路面被晒得软塌塌的,踏上去竟有些粘鞋底儿。
可究竟不同了——午后三时,忽有一阵风从东北方来,拂过梧桐树梢,叶片哗啦啦翻出银白的背面,顿时,就挟来了凉意。
这便是处暑的妙处:热固然还热着,却热得有了分寸。
就好比一场盛筵,将散未散,宾客犹在举杯,但廊下,已备好了醒酒的酸汤,厅门外,也已停候着归去的车驾。
暑气自知时节到了,便也悻悻地收敛了雷霆万钧的架势,只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虚张声势地,逞些强弩之末,却也不得不作罢的余威罢了。
《诗经》里写的“七月流火”,说的,便是此时。
古人夜观天象,见大火星西沉,便知秋要来了。
而今人,大多蜗居在城市,惯看了霓虹的彩,早不识了星斗的光。
幸得,还有这些老话,代代相传,如暗夜里的一星火种,照亮了古今时节交替的路。
母亲自老家来了电话,说春玉米已经乳熟了,棉桃也开始吐絮了。
听着母亲的绵绵话语,仿佛能看见家乡的小河,水汩汩地流淌,依旧清冽甘甜,沃野千里,铺金叠翠。
“农时节令到处暑,早秋作物陆续熟。”
农谚,从来最诚实,春种秋收的承诺,从不会落空。
想起少时,随祖父下地,处暑前后,最是难熬。
每每晨露未晞,便要准时起身。
镰刀割过稻秆的唰唰声,惊起了雀鸟,祖父脊背上的汗珠,在朝阳初晒下,亮晶晶地滚动着。
到了晌午,席地而坐,或蹲田埂上,喝点儿冷凉的粥,就着咸菜,啃着干粮,聊以慰藉,肚子里腹响辘辘的催促和抗议。
远处,有农人唱起号子:
“处暑高粱白露谷,秋分豆子收满屋……”
粗犷的调子,撞在土崖上,又弹回来,惊得连云朵,都跑快了几分。
如今,机械早已取代了人力,但土地的心跳依旧。
处暑,是秋收的序曲,每当这个节令来临,田野里,每一株庄稼,便都绷紧了弦,只待秋风起时,便奏响天地间最磅礡的丰收乐章。
云南高原上的高山湖泊,堪称高原明珠,湖光山色之间,此时最是热闹。
休渔期结束的鞭炮声,欢快愉悦地噼啪炸响,不计其数的渔船,列队出港,红旗猎猎,如燃烧的云霞。
开渔节的锣鼓声里,老渔民捧着酒碗,祭祀着湖神,年轻人忙着检修网具,孩子们追跑着唱:
“处暑鱼虾肥,网网不落空……”
待到夕阳西沉,岸边码头上,便飘起炊烟。
刚上岸的鱼虾,已在躺油锅里,滋滋作响,蒜瓣、姜丝、辣椒段爆炒出的香气,能勾得行人,挪不动步。
老饕们深谙“处暑吃鸭,无病各家”的道理,肥美的鸭子,用砂锅小火慢煨着,汤面浮着一层抚慰人心、温暖四季的金黄油脂,撒一把枸杞红枣,便是滋阴润燥的妙品。
南方人,这个时节,自然是要吃龙眼配粥的。
龙眼,《泉州本草》说:
“壮阳益气、补脾健胃”。
老人家们却说得更直白:
“处暑的龙眼一颗,抵得过老参三片。”
剥了壳的果肉,莹白如玉,沁出蜜似的汁水,配着清粥小菜,吃下去的,是时节更迭的滋味。
处暑的第三日,我携着一个大水瓶,去登西山。
早发出门,耗费了两小时,才上到半山亭里,然而,已有三五老者,提着鸟笼,揣着收音机,在闲谈今年秋来早了。
石桌上,还摊着笔墨,一位穿白衫的老先生,正挥毫写着:
“天上双星合,人间处暑秋”。
笔锋遒劲,虬如松枝,墨香混着山间草木的清气,竟比陈年老酒,还要醉人更深。
极目远眺,秋高气爽,整座城郭,尽收眼底。
在天之际,流云舒卷,果真应了“七月八月看巧云”的俗语。
大暑时,厚重如棉被的云层,此刻变得轻薄飘逸,被习微的秋风推着,缓缓东移,在地上,投下了明明暗暗的云影。
这时,又想起了王维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千年以前的诗人,见过的,想必也是这般秋云罢?
下山时,遇见一位卖菊花的农妇,竹篮里堆满金灿灿的花苞。
“处暑裁菊正当时哩。”
她竟如熟人一样,对我微笑着,豪爽热情地递给我一束。
“回家插瓶里,过半月就开啦!”
盛情难却,感谢过后,我接过花枝,恍惚听见了,陶渊明在远处吟唱:
“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
自古以来,秋菊便与文人的心魂,息息相通,心心相印——这小小的花苞里,原来一直保存着千年的风骨。
处暑过后,母亲总要煲一锅百合莲子汤。
灶上的陶罐,咕嘟冒气,她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择着银耳,慢声细气地念叨:
“秋燥伤肺,要润着养。”
窗台上,铺陈着的沙参、麦冬,晒得正好。
这些草木根茎,将在未来的数月里,化作无数碗清热润燥的汤水,来抚平季节交替带来的人心躁动。
中医说,处暑当“收敛神气”。
夜市,因此安静了些,烧烤摊的烟火气淡了,茶馆里多了喝普洱的客人。
公园里,有人练八段锦,白衣飘飘,仙风道骨,如鹤轻舞。
书店的角落里,有青年人在临帖写字,挥洒自如,笔尖沙沙作响,如春蚕食叶。
这些宁静的画面,恰似给酷暑,按下了暂停键。
邻居中有一位陈老师,每年的处暑,都要晒书。
有的线装书摊在竹席上,纸页泛黄如秋叶,墨香却愈陈愈醇。
“书中自有清凉境。”
他推着老花镜,笑着说。
我忽然懂得,古人“晒书”的深意——
晒的是书,更是心境;祛的是蠹虫,更是心火。
处暑来了的第一场雨落下时,我恰在江南的古镇里,逡巡游走。
青石板铺垫砌筑的路面,已被洗得油亮,乌篷船系在桥洞下,随波轻荡。
茶楼里,传出了苏州评弹的轻吟软绵:
“处暑见红枣,秋分打净了……”
这吴侬软语,蘸着水汽,糯得呀,仿佛能粘住时光。
穿蓝印花布的店家娘子,端来了定胜糕,小小一块,绯红如霞,上头撒着糖桂花。
“处暑十八盆,白露勿露身。”
她指着窗外收晾衣竿的妇人,“再过些日子,就该穿夹袄啦。”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河岸边的栾树,已悄悄染了金边,一片片黄变的叶子,旋转着,徐徐飘落,在水面上,点开了圈圈涟漪。
忽然了悟:处暑,恰似天地相约,共同写就的转折文章。
前头,铺陈着盛夏的浓墨重彩;此处,笔锋稍稍一顿,留个气口;接下来,便要转入秋的章节。
这转折,虽不及立春、惊蛰那般,总如石破天惊,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
仿佛一位智者,脸含微笑,从容转身,衣袂飘然间,已悄然换了人间。
暮色四合时,有孩童提着灯笼跑过石桥,嘴里唱着祖辈传下的歌谣:
“处暑禾田连夜变,白露秋分菜麦宜……”
这软糯可亲的童声,融进了潺潺的小河流水,流向稻浪翻金的原野,流向蟹肥菊黄的深秋,流向大雪覆盖的寒冬,最终,又将带回莺飞草长的春天。
原来,二十四节气,从来不是简单的单一的循环,而是不断螺旋上升的阶梯。
每个时节,都站在特定的高度,让我们得以窥见天地不同的面貌。
处暑所见的,正是盛夏与清秋交割时,那片刻珍贵的天真——
暑气未散尽,凉意已探头,仿佛人生中那些欲走还留的牵挂,欲说还休的心事。
归途上,买得三、两节新采的莲藕,断处丝连如银线。
忽然想起李商隐的一句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但是此刻,荷叶尚碧,莲花犹红,莲蓬饱满,已结实累累。
处暑,就是这般贪心的时节,既要夏花的绚烂,又要秋实的丰盈,竟把两季的美好,都揽入了怀中。
若问处暑,究竟为何?
我觉得,不过是天地在换季时,打了个盹,教我们在暑气将散未散时,偷得半日闲,看看云,尝尝新,静静想想,人间值当。
正所谓:暑气随云散,心静自然凉。禾登万宝成,人间好秋光。
是的,也以一首诗,欢送三夏,欢迎清秋,喜庆禾登:
池上秋来荷半子,檐前风动桂初香。
试烹酸梅消残暑,漫裁云锦作新裳。
渔舟唱晚千帆竞,稻浪连天万顷黄。
莫道西窗烛影瘦,且看南亩谷盈仓。
处暑三杯露华浓,丰收一曲天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