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能力最强的妖僧：姚广孝，人送外号“黑衣宰相”

苏州阊门外，一条名叫桃花坞的巷子，初夏的芍药开得正盛。1335年的清晨，巷中姚家药铺里传出婴啼——姚端（后改名姚广孝）出生。祖父姚菊山、父亲姚妙心两代行医，杏林名重，母亲费氏更是绣工冠绝吴门。谁也没想到，这个在药香里长大的孩子，十四岁那年，突然把医书、脉案、药臼统统扔进胥江，抛下一句“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相既无望，医又何为？”径直走进妙智庵，剃发受戒，法号道衍。

剃度那日，老住持问他：“为何出家？”少年僧人抬眼望天：“愿以佛法作舟，以韬略为帆，渡天下之溺。”一句话惊得满堂僧众面面相觑，只当这孩子魔怔了。

道衍长成后，形貌极怪：身材枯瘦，三角眼深陷，颧骨高耸，行走时肩胛耸动，像一只随时扑人的病虎。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他云游嵩山，遇相士袁珙。袁珙乍见，骇然曰：“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刘秉忠乃元初黑衣宰相，助忽必烈定天下。道衍闻之，不怒反喜，长揖大笑：“若真似刘公，不负平生！”自此，他常自比刘秉忠，暗以“黑衣宰相”自期。

为遂此志，道衍昼学佛法，夜研兵书，又拜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为师，习阴阳、风角、六壬、遁甲，旁及奇门遁甲、太乙神数。吴中士子多笑其“僧不僧、道不道”，他却自号“逃虚子”，往来僧俗之间，与杨维桢、高启、张羽等诗人唱和，诗名渐噪。

洪武八年（1375），朱元璋诏天下高僧入礼部考选，欲以僧官辅政。道衍北上应考，却因“语多纵横”落榜。返途过北固山，他临江赋诗：“男儿事业在腰间，一剑横磨北斗寒；袈裟不掩吞吴志，欲向龙沙更勒铭。”同袍宗泐惊曰：“此子终非池中物！”

洪武十五年（1382），马皇后崩，朱元璋选高僧侍奉诸王，为皇后冥福。宗泐时任僧录司左善世，趁机荐道衍。道衍奉召入南京，初见燕王朱棣，即附耳低言：“殿下讨得臣去，臣当送一顶白帽子与大王戴。”王字上加白，乃“皇”字。朱棣心头骤跳，面上却淡淡一笑：“狂僧！”

同年，道衍随朱棣北上，主持北平庆寿寺。寺在燕王府后街，只隔一堵火墙，成了二人密谋的“暗室”。道衍在寺中掘地窖藏兵甲，又令亲信于后山冶铁锻刀；为掩人耳目，寺外广养鹅鸭，昼夜聒噪，以掩盖锤砧锻造之声。燕王每夜披黑氅，由小门入寺，二人对坐蒲团，或布星图，或演沙盘，或诵《易经》爻辞，以占进退。

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崩，皇太孙朱允炆即位，改元建文，旋即削藩。湘王自焚，齐王、代王、岷王相继被逮。朱棣在府中彷徨，道衍厉声曰：“时至矣！再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朱棣仍犹豫：“民心向彼，奈何？”道衍瞋目：“臣知天道，何论民心！”遂以袁珙、金忠等为羽翼，日夜劝进。建文元年七月，朱棣誓师于郊坛，靖难之役爆发。

四年间，道衍留守北平，以内官狗儿为副，调度粮饷、兵械、谍报。每有密书，他自缝袈裟夹层，遣僧人飞骑传送。白沟河之战，南军火器凶猛，道衍令军中遍插“北斗玄天旗”，又夜掘河堤，借水幕以避铳弹；东昌惨败后，他独入中军帐，以《阴符经》“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之语，劝朱棣勿退；建文四年，他献“疾趋金陵”之策，舍山东不攻，以轻骑直捣南京。六月十三日，金川门开，建文帝纵火焚宫，自此失踪。

朱棣入城，百官跪迎，独道衍仍披僧衣，立于燕王马侧。王执其手，泪下：“朕之有天下，少师之功第一。”

成祖即位，授道衍僧录司左善世，旋拜太子少师，复其姓姚，赐名广孝。永乐元年（1403），帝命重修《太祖实录》，以广孝为总裁；二年，又命编纂《永乐大典》，亦以广孝总领。

《大典》凡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目录六十卷，分韵隶事，网罗古今图书七、八千种，为中国古代最大类书。姚广孝每日五鼓入馆，夜分乃出，手不释卷。或问其故，答曰：“吾以佛眼观书，一字一句皆般若种子。”书成，帝亲临视，叹为“万世石渠”，赐宴奉天殿，独命广孝坐西隅，示以“不臣之礼”。

帝欲以吴中腴田万顷赐之，广孝辞曰：“老僧一钵足矣。”赐金帛、美女，亦固拒，仍居庆寿寺僧寮，日惟一蔬一饭。永乐十六年（1418）三月，广孝示疾，帝亲临榻前，问所欲言，对曰：“僧溥洽系狱久矣，愿赦之。”——溥洽乃建文帝主录僧，因涉建文出亡案被锢十余年。帝立传诏释之。三月二十八日，广孝合掌而逝，年八十四。帝震悼，辍朝三日，追赠推忠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荣国公，谥恭靖，以文臣配享太庙——明代文臣得此殊荣者，惟广孝一人。

广孝善诗，有《逃虚子集》十一卷传世。其《自题肖像》一绝，最为人诵：

“看破芭蕉拄杖子，等闲彻骨露风流；

有时摇动龟毛拂，直得虚空笑点头。”

诗如其人，半是禅机，半是兵气。今北京法源寺旧藏《姚少师像》：一僧黑袍趺坐，三角眼微阖，似睡还醒，仿佛下一瞬便要从蒲团上跃起，再搅风云。

《明史·姚广孝传》赞曰：“广孝博通三教，智虑绝人，功成不居，有古大臣风；然以浮屠身佐命，论者不无异议。”

明代李贽《续藏书》则讥其“名为沙门，行同操莽”。清修《四库提要》评：“广孝挟纵横之术，托佛老以自神，其智固高，其心未可测。”

而民间野史，更多传奇：《剪灯新话》言其能役鬼神，呼风雷；《涌幢小品》载其曾以梅花易数，断太子高炽必承大统；《万历野获编》又记其死后显灵，于卢沟桥驱虏退兵。真真假假，愈传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