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三代文坛传奇：90岁曾祖父与86岁曾孙的世纪对话

1902年的苏州曲园，82岁的俞樾拄着拐杖，牵着4岁曾孙俞平伯的小手站在门前。老人一袭青布长衫，银髯垂胸，眼神里满是慈爱。小娃娃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正好奇地盯着曾祖父腰间晃动的玉佩。这一幕被路过的邻居看见，都说曲园里的老寿星和小神童又在晒太阳了。

俞樾的故事要从1850年说起。那年他29岁，在道光三十年的科举考试中，凭借一手漂亮的小楷和满腹经纶，本应高中状元。可他太书生气，殿试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最后只得了第十九名进士。主考官曾国藩惋惜地说：“荫甫的文章是状元之才，可惜缺了些为官的机变。”

果不其然，俞樾在河南学政任上只干了三年就栽了跟头。1857年，他出的乡试考题被御史弹劾“割裂经义”。其实这是当时科场常见的命题手法，把经文句子拆开组合，避免考生押题。但朝廷正严查科场舞弊，俞樾成了杀鸡儆猴的靶子，革职永不叙用。

罢官后的俞樾回到苏州，在马医科巷买下废园，亲自设计重建。他在园内种了360株梅花，取“曲则全”之意，题名“曲园”。每天清晨，他都要绕着假山走三圈，边走边吟诵《诗经》。邻居们常看见他坐在紫藤花架下，用蝇头小楷在宣纸上写《群经平议》，笔尖落下，墨香四溢。

俞樾的学问像座宝库。他教学生不局限于四书五经，还讲天文历法、地理算术。在杭州诂经精舍讲学的31年里，他培养出章太炎、吴昌硕等奇才。章太炎回忆，老师教他读《说文解字》时，总说“文字是活的，要看出古人造字的心思”。吴昌硕学篆刻，俞樾送他一方青田石，刻着“铁笔无声”，如今这方印还保存在西泠印社。

俞樾的曾孙俞平伯，从小就在曲园的书香里长大。4岁那年，他跟着曾祖父在院子里背唐诗。俞樾念“床前明月光”，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接“疑是地上霜”。老人笑得直咳嗽，从袖子里掏出蜜枣奖励他。谁能想到，这个爱吃糖的小不点，后来竟成了新红学的奠基人。

俞平伯19岁考入北大，和傅斯年、罗家伦创办《新潮》杂志。他写新诗，办诗刊，却始终放不下对《红楼梦》的痴迷。1923年，他和顾颉刚通信讨论后四十回真伪，写成《红楼梦辨》。胡适看了拍案叫绝：“平伯这才是把科学方法用在小说研究上。”

在清华园任教时，俞平伯的课堂总是挤满学生。他讲宋词，会突然站起来唱一段昆曲；讲《红楼梦》，能把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分析得丝丝入扣。有学生回忆，俞先生冬天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棉裤腿总是长出一截，像拖着两条布袋走路。

俞樾和俞平伯，一个活了86岁，一个活到90岁。长寿让他们的学问像陈酿的酒，越久越醇。俞樾晚年在曲园著书，80岁还能写擘窠大字，为寒山寺补刻《枫桥夜泊》碑。俞平伯90岁时，仍戴着老花镜校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轻轻摩挲，仿佛在和曹雪芹对话。

这对祖孙跨越半个世纪的学术传承，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起了中国文学的古今。俞樾在曲园种下的紫藤，如今已爬满回廊。每年春天，紫色的花瀑倾泻而下，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书香世家的传奇。

本文主要参考以下文献：

1. 《清史稿·列传二百六十九》

2. 俞樾：《春在堂全书》

3. 俞平伯：《红楼梦研究》

4. 章太炎：《太炎文录》

5. 吴昌硕：《缶庐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