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不是“假正”而是“真呆”

转自 读行记略

谈《红楼梦》，贾政很少被论及。说到他，大多数人也是望“名”生义，认为贾政就是“假正经”，我以为不然。贾政的“正经”非但不“假”，而且很“真”。他的要害不是“假”，而是刻板拘泥，我称之为“呆”。

贾政的官职是工部员外郎（古代的六部相当于现代的部委，员外郎是从五品，，相当于部委里的司局级副职）。他接受的是儒家正统教育，对君臣父子那套儒家伦理完全当真，遵照奉行。身处官场，他总以封建社会的高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不好色，不贪财，连皇上也说他“勤俭谨慎”。他才干平平，“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也不会有贾雨村贾赦等为了几把扇子“弄得人坑家败业”的恶行。他不是大官，也称不上是好官，却是那个时代标准的庸官：奉公无能，谋私无胆，只好兢兢业业、规规矩矩。好事坏事都做不了，除了说点官话，写点官样文章，其他一律不懂不会。即使在伦理亲情上，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呆若木鸡，令人尴尬不已。

举个例子，我们看第17、18回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然骨肉各方，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犁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看见没有？贾元春谈的是亲情，贾政回了些什么呢？在自己家里，同自己的女儿说话，完全是奏章语气，一本正经，歌德颂圣。长篇大套，堂堂皇皇，就是没有真情实感，父女亲情连影都不见。

再说75回，贾府中秋开夜宴，贾政凑趣逢迎贾母，讲了个笑话，不好笑就罢了，拙劣点也没关系，谁想到竟然不忍卒读，令人作呕！故事大意是，一个怕老婆的人和朋友喝酒喝多了，回家被迫舔老婆的脚丫子赔罪，结果吐了一地。我复述都要强捏着鼻子，就不引原文了。贾宝玉对官场深恶痛绝，骂他们是“国贼禄鬼”，难不成是见了他爹的榜样？（另：我认为《红楼梦》从75回开始已经不是曹雪芹的原笔了，对此我十分确信，只是无力论证，放下不提。）

按照我发明的理论，呆子分四种，贾政属做官的呆子，叫做“官呆”。只知道尸位素餐领俸禄，其他一无所能，偏偏又呆头呆脑，咬文嚼字，喜欢附庸风雅。他也许曾有过浪漫的本性，但经过封建礼教长期浸润洗脑，早已灵性尽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官气和呆气融为一体，最为无趣。

还有一种呆子以贾宝玉为代表，叫做“情呆”。他对女孩子特别是黛玉的用情之深且不说，单讲一些小事：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这种人是天生的诗人，即使他一句诗也不写。

第三种叫“物呆”，对特定物品的执着达到不可理喻的程度。48回提到的“石呆子”算一个：“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并且声言：“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到底落得人亡家破。一些文学作品里的守财奴形象，也可归入此类。

第四种是“书呆”。学而不思，食而不化，只知道死读书，百无一用。这种例子太多，《红楼梦》里的贾代儒就是。自己迂腐就罢了，对已经成年的孙子贾瑞，贾代儒不想着给他娶妻，只是一味逼他读书。结果贾瑞一步踏错，被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害死。整个过程中，贾代儒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个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