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64）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64）

“果实累累”的“累累”在古代诗歌中是不是平仄两用？

网友FQL问：钟教授，您好！请教个问题：“果实累累”中的“累累”，是不是平仄两用呢？查近体诗中，有时候作平声用，有时候作仄声用。

钟振振答：鉴于古代文献浩如烟海，而我的阅读量十分有限，故只能向您提供一个参考答案：在古代诗歌中，“果实累累”一语，似始于宋代。而在宋、元两朝诗歌中，“果实累累”的“累累”似应读平声。

兹按不同诗体，例举书证如下：

（一）五言绝句

宋·赵蕃《重午日摘枇杷荐酒因成两绝句》其一曰：已载相如赋，还披杜老诗。团团自长叶，佳实欠累累。

（二）七言绝句

宋·黄庭坚《呈杨康国》曰：君家秋实罗浮种，已作累累半拂墙。莫遣儿童酸打尽，要看霜后十分黄。

陆游《杂咏园中果子》四首其四曰：山杏溪桃本看花，累累成实亦堪夸。盐收蜜渍饶风味，送与山僧下夜茶。

张栻《赋罗汉果》曰：黄实累累本自芳，西湖名字着诸方。里称胜母吾常避，珍重山僧自煮汤。

卢祖皋《种橘》曰：小擘枝□满油（按，疑当作“袖”）香，累累秋实正宜霜。每来长是移时久，为尔风流似故乡。

方信孺《波罗蜜果》曰：累累圆实大于瓜，想见移根博望槎。三百馀篇谁识此，世间宁复有张华。

杨公远《梅实》曰：累累青子缀枝丫，一味含酸软齿牙。不独曹军资止渴，也曾调鼎佐商家。

汪元量《戎州》五首其五曰：锦壳中间玉一团，树高数丈实难攀。泸戎颗颗甜如蜜，夔梓累累味薄酸。

卫宗武《和象翁绝句》四首其一曰：春花色色俱成梦，夏实累累结满枝。独有葵榴媚清昼，熏风时度五弦诗。

元·韦珪《青梅》曰：累累酸实酿馀春，小摘枝头可荐新。之子深能保贞固，中含天地发生仁。

张昱《四果画》四首其三《枇杷》曰：叶底累累黄渐深，暖风四月熟幽林。记曾摘遍西园树，好似文君取酒金。

（三）五言律诗

宋·利登《冬日》曰：藤果累累熟，山晴自绕檐。断薪经雨湿，野菜着霜甜。

（四）七言律诗

宋·胡宿《橘》曰：龙阳洲上密于星，红实累累照日明。露濯晓枝金色重，霜封秋蔕粉衣轻。

刘敞《园人献蒲萄》曰：婉婉柔条万虺蟠，累累佳实紫金寒。甘泉渗液秋香重，瑞露凝膏晓色干。

陆游《六峰项里看采杨梅连日留山中》曰：绿阴翳翳连山市，丹实累累照路隅。未爱满盘堆火齐，先惊探颔得骊珠。

刘应时《喜会故人》曰：剪剪秋花多胜韵，累累霜实尚微酸。小春天气能来否，同访山家苜蓿盘。

刘学箕《耐冬子》曰：红实累累临曲砌，丹苞蔟蔟耀幽墀。古今未见多题品，却恐君诗取世知。

舒岳祥《牵牛花》曰：卉中深碧斯为最，绣蝶红蜻宿近枝。巧补疏篱阴漠漠，善缘高竹实累累。

元·耶律楚材《过太原南阳镇题紫薇观壁》三首其一曰：累累山果盈磁钵，薄薄浊醪半瓦壶。隐逸竞询新事迹，几时迁洛卜新都。

蒲道源《德衡弟馈石榴三枚》二首其一曰：遗我盘中硕果三，累累多子出包含。光摇镜面丹砂碎，冷结金茎瑞露甘。

王沂《题刘彦昭杏林春晓图》曰：检方清润浮书庋，接席繁阴落酒瓢。旧游回首已十载，杏实累累须见招。

（五）五言排律

苏颂《谢太傅杜相公惠吴柑》曰：任土吴邦果，分甘故相庭。累累朱实烂，馥馥蜜筒馨。

刘攽《寄橙与献臣》曰：清霜夜漠漠，佳实晓累累。鹄鷇攒修干，金华耀夙曦。

李纲《槟榔》曰：疏林苍海上，结实已累累。烟湿赪虬卵，风揺翠羽旗。

按，以上诸例皆近体诗，而“累累”均处于“平平”字位。

（六）五言古体

元·曹之谦《感寓》五古曰：高林夹金井，修竹连清池。梧叶既薿薿，竹实亦累累。

（七）七言古体

宋·许纶《田家秋日词》曰：寒栗挂篱实累累，角田已收枯豆萁。芋魁切玉和作糜，香过邻墙滑流匙。

周文璞《苦锥歌寄涧泉》曰：我园秋果枝累累，缥青绀黄使相持。役夫牧人记注之，尤所佳尚惟苦锥。

按，以上三例虽为古体诗，但“累累”皆处在平声韵押韵字位。

此类文学语言现象，说“有”易，说“无”难。因此，我不敢说在宋、元两朝诗歌中，“果实累累”的“累累”作仄声读的用例绝对没有；只能说：恕我孤陋寡闻，迄今尚未见过。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