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大街

上元大街

◎宋廷军

南京江宁上元大街是其东山镇上一条重要的主干道，它东接万安西路，西抵双龙大道。东山镇，南北朝时为扬州丹阳郡建康县东乡土山里，唐、宋、元皆属上元县，明清时期，土山隶属上元县崇礼乡，清代称土山镇。1934年，土山镇易名为东山镇，今镇上大街之名“上元”，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底蕴。

唐麟德元年（664年），高宗李治与皇后武则天经历过一次政治风波后，二人和好如初，“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共同决政。咸亨五年（674年）八月，李治称天皇，武则天称天后，改咸亨五年为上元元年。李治乃太宗李世民第九子、唐朝第三位皇帝，开创了有贞观遗风的永徽之治，“上元”是他的第八个年号。上元本为道教节日名，以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天官生日，唐高宗以此为年号，寓有天官赐福之意。

高宗上元二年（675年）春，王勃南下交趾，九月抵金陵，应邀参加游宴，之后留下传世骈文名篇《江宁吴少府宅饯宴序》，“蒋山南望，长江北流。伍胥用而三吴盛，孙权困而九州裂。遗墟旧壤，百万里之皇城；虎踞龙盘，三百年之帝国。阙连石塞，地实金陵。霸气尽而江山空，皇风清而市朝改。昔时地险，曾为建业之雄都；今日太平，即是江宁之小邑”，思古伤今，感慨万千。“想衣冠于旧国，便值三秋，忆风景于新亭，俄伤万古”，遂成唐人金陵怀古之作的基调。《新唐书》卷二百一云：“上元二年，勃往交趾省父。渡南海，堕水而卒，时年二十八。”《江宁吴少府宅饯宴》成为王勃在南京的‘绝唱’，是王勃给南京留下的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

“上元三年十一月一日，陈州上言宛邱县凤凰集，众鸟数万，前后翔从，行列齐整，色别为群，三日”，唐高宗认为此乃天降祥瑞，遂将年号改为仪凤。

天宝十五载（756年）七月，太子李亨于灵武登基称帝，是为唐肃宗。乾元三年（760年）闰四月，肃宗因面临即位程序和伦理双重困境，改年号“乾元”为“上元”，蕴含“受命于天”的意思，亦暗含“万象更始，除旧革新”之深意，希望国家在安史之乱平定后得到复兴。肃宗在《改元上元赦文》中写道：“属天人叶纪，景象垂文，爰遵革故之典，将契惟新之命”，释放了肃宗革故鼎新、与玄宗朝政治相切割的信号。

上元二年（761年），肃宗因“童谣之言”，以当时的年号为名，改昇州（今南京）统辖的江宁县为上元县，上元县由此诞生。南京历史上以年号为县名仅此一次，这是南京历史上的重要标识。元张铉《至大金陵新志》卷一之上元县图考云：“上元县，置于唐上元年间，旧建康附郭止设一县，名称数有更易，为江宁、为白石、为归化。治亦屡迁，最后名上元。其境即今上元旧地。唐治所在今永寿宫之东、临运渎，虽莫详其所，远近尚可约知。”永寿宫即今朝天宫，杨吴时建为紫极宫，宋改名祥符，寻改天庆观，元名元妙观，天历中为永寿宫，明洪武十七年重建，赐名朝天宫。“永寿宫之东、临运渎”约在今天的南京建邺路和丰富路的路口。

上元县自唐朝成为县级区划后，县域广阔，管理范围涵盖了今天的整个南京主城区。南宋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卷十五云：“上元县附郭，东西九十五里，南北八十五里，东至句容县界八十里，以周郎桥中分界。西至江宁县界一里，以御街中分为界，南至江宁县界七十里，以永丰乡北白米湖为界。北至真州六合县界四十九里，以瓜步大江中流为界，东南到句容县界七十里，以东陈村为界，自界首到句容县三十五里。西南到江宁县界四里，以大隐乡为界。东北到句容县界六十里，以章桥为界，自界首到句容县八十里。西北到真州六合县界二十九里，以湖熟大江中流为界，自界首到六合县八十五里。”

就在肃宗上元元年（760年），被流放夜郎的李白，中途因大赦而重获自由，于是顺江东下，在金陵栖霞寺与族侄中孚禅师不期而遇，禅师以仙人掌茶相赠,李白以《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一说写于天宝十一载）答谢，此诗开创了我国文学史上以“名茶入诗”的先河。此间，李白游凤凰台，写下首脍炙人口的杰作《登金陵凤凰台》（一说写于天宝七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句有“古今题咏，惟谪仙为绝唱”之赞誉，它也让金陵白鹭洲、凤凰台名闻遐迩，深入人心。

上元二年春，李白在金陵靠人赈济为生，此间留诗《赠昇州王使君忠臣》《送殷淑三首》《送韩侍御之广德》《出妓金陵子呈卢六四首》等，秋，闻史朝义势力复盛，李光弼派兵镇压，再次请缨入其军幕，但因旧病复发折回金陵，“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留下了心有不甘的著名长诗《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

上元二年七月，“日有蚀之,大星皆见”,司天官上奏说“日蚀之下有破国”,肃宗于是在九月颁布《去上元年号大赦文》，宣称“宗周之王，实得天统”“自今己后，朕号唯称皇帝，其年但号元年，去上元之号”。上元年号遂被取消，然而作为城市名称的上元却保留了下来。

《太平寰宇记》云:“光启三年，复置昇州”“徙上元县于凤台山西南一里”，县治在今花露岗西侧。

晚唐时期，诗人们喜欢用“上元”来指代南京，如罗隐《春日登上元石头故城》，此诗借登临上元石头故城，抒发了对历史兴亡的感慨，以及对太平寺主轻薄行为的讽刺。与罗隐齐名、“诗名冠于当代”的李山甫以《上元怀古》为题有诗两首，其一云：“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总是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尧行道德终无敌，秦把金汤可自由？试问繁华何处有，雨苔烟草石城秋。”这首诗深得朱元璋的喜爱，“太祖恒诵唐人李山甫上元怀古诗，吟哦不绝，且大书置屏间。”“平生五字句，一夕满头丝”的曹松有《秋日送方干游上元》。光启三年（887年），韦庄过相州至金陵，写下《上元县》：“南朝三十六英雄，角逐兴亡尽此中。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亦成空。残花旧宅悲江令，落日青山吊谢公。止竟霸图何物在，石麟无主卧秋风。”通过追怀南朝往事，讽刺了现实中藩镇割据的混乱局面，寄寓着对于唐王朝行将崩溃的悲悼。

杨吴天佑十四年（917年）五月，分上元之南十九乡、割当涂之北二乡，徙置江宁县，“自太平桥街、北水、淮水，与上元分界”，二者约以今升州路、中华路为界，西南面属江宁县，其余属上元县，开启了江宁、上元两并驾齐驱、同城而治的局面。昪元元年（937年），徐知诰在金陵称帝，以金陵府为都城，改金陵府为江宁府，辖上元、江宁、句容等十县。

北宋开宝八年（976年）十一月，太祖赵匡胤降江宁府为昇州，统上元、江宁、句容、溧水、溧阳五县。北宋初，上元县衙迁址南唐司会府。《至正金陵新志》上元县图考载：“宋初迁于南唐司会府，在今台治东后军营内。”南唐司会府大致在今白下路中段南侧、中华路东侧的王府园一带，上元县治居此近170年。

嘉祐五年（1060年），上元县迎来一代名儒，北宋理学家、教育家、理学的奠基者、明道先生程颢出任上元县主簿。嘉祐七年，上元县令罢去，程颢由主簿代行县令职务，任多惠政，视民如伤，士民颂之。

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五月，宋高宗临幸江宁，改江宁府为建康府，辖江宁、上元二县，《江宁府志》云：“又徙上元于城东隅。”《景定建康志》载：“上元县治东行里许有桥曰‘白下’”“建炎，徙今治，在城东隅，距行宫才一里”。县治位置大致在今白下路以北、长白街左右两侧。

元代“因宋旧治”，衙署位置至元末均未改变，前后约240年。

元至正十六年(1356年)，朱元璋攻占集庆路，并改称应天府,应天府下辖上元、江宁、句容、溧阳等八县。江宁县的辖境偏于西南，辖地少而人口稠密；上元县辖境偏于东北，辖地多而人口较少，辖有淳化、土桥、湖熟、靖安、石步五镇，以及丹阳、长宁等十八乡。同年，外迁上元县治于淳化。《景定建康志》卷十六载：“淳化镇在上元县东四十五里凤城乡，淳化五年置。”淳化镇位于今江宁东山上元大街东十公里。《明史》卷四十云：“太祖丙申年迁县治淳化镇，明年复还旧治。”又据《洪武京城图志》《永乐大典》载：“昇平桥，旧名东虹桥，在上元县西，今名昇平桥。”《南京都察院志》卷二十一载：“昇平桥，唐宋时为东虹桥，在上元县左数步”“国初改为昇平桥”。昇平桥即后来的升平桥，1931年筑白下路时被埋入地下，在今白下路101号位置，明代上元县治即在此处。

明代的南京紫禁城、六部衙门、五军都督府、大祀坛、后湖黄册库、孝陵、朝天宫、南京国子监、应天府署、钟楼、鼓楼等许多重要建筑都坐落在上元县境内。因此，在明成祖朱棣迁都之前，上元县堪称明朝的政治、文化中心。

清顺治二年(1645年)年闰六月，改南京为江南省，以应天为江宁府；江宁府领上元、江宁等八县；上元、江宁以昇州路和中华路为界，东北属上元县，西南属江宁县。上元县治沿用明代治所。

咸丰三年(1853年)二月，太平天国定都金陵，并作为天京，设江南省，改江宁府为江宁郡，改上元县为尚元县，江宁郡治江宁、尚元两县，领江宁、尚元、句容、溧水、高淳、六合等县。

同治三年(1864年)，清军攻陷天京，复称江宁府，隶属江南省江宁布政使司，辖江宁、上元等县。同治八年，重建上元县衙，次年竣工，有房170多间，廊36间，以及其他附属建筑，至今还保留着一座正堂，乃是南京地区现存唯一的县署建筑，已被列为南京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1912年1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建都南京，废江宁府及上元、江宁二县，置南京府。次年12月，废南京府，将原上元、江宁两县并为新的江宁县。至此，上元、江宁两县延续千年同城而治的现象就此结束，陪伴南京1150多年的“上元县”遂成历史。

上元县名虽已废除110余年，然大街以“上元”冠名，是为延续“上元”的往日记忆，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