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舜钦被贬为平民:都是吃喝惹的祸

发布时间:2025-07-17 17:54  浏览量:32

苏舜钦被贬为平民:都是吃喝惹的祸

古时历代朝廷对官员的吃喝也有很多具体规定,但由于中国有一个重视人情的文化,监管官员对自己有利就执行,不利的就不执行,有时也睁只眼闭只眼,往往执行起来难度就大。说不定还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宋朝“进奏院案件”就是一例。

“进奏院案件”的主人翁是北宋著名诗人苏舜钦。《宋史》本传说:“舜钦少慷慨有大志,状貌怪伟。”[1]看来,苏舜钦是个大帅哥,恐怕至少身高一米八0吧。属于那种平时都有一大群美少女追着,喊“我爱你,舜钦哥”的网红明星。

苏舜钦大帅哥前面还加上一个“怪”字,恐怕与他“以《汉书》下酒”的故事有关。南宋·龚明之所著《中吴纪闻》记载:苏舜钦好饮酒,无节制。他住在岳父杜衍家中时,每天晚上携一斗酒,独自在书房中读书到深夜。杜衍心痛女婿,怕他狂喝滥饮,喝坏了身体。于是就派人秘密侦察。那人从窗户中见到苏舜钦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诵读《汉书·张良传》。当读到张良在博浪沙狙杀秦始皇帝失败时,苏舜钦抚案大叫道:“惜乎,击之不中!”于是满饮一大杯。过后又读到汉高祖大封功臣,让张良自己选择齐地三万户为封地。张良对刘邦说:“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苏舜钦又抚案道:“君臣相遇,其难如此!”又满浮一大白。去侦查那人回来,绘声绘色描述一番,杜衍哈哈大笑道:“有如此下酒物,一斗诚不为多也。”[2]

《宋史》本传:苏舜钦“初以父任补太庙斋郎,调荥阳县尉。”“有才名,尝为工部郎中、直集贤院。”“范仲淹荐其才,召试,为集贤校理,监进奏院。”[3]他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的好青年。在任荥阳尉时,因“玉清昭应宫灾,舜钦年二十一,诣登闻鼓院上疏。”[4]这么年轻,敢敲登闻鼓(朝廷设置的喊冤的鼓)上疏。(我县同是县尉的青文胜三次上疏朝廷,无人理会,吊死登闻鼓下。结果就不一样了。)洋洋洒洒千言。本传中百分之八十录的他的上疏的文字。这也可能是说他“怪”的一个方面。

可惜,“奏进院案件”发生后,他的仕途戛然而止,并且英年早逝。

宋朝每年农历七月初都要举行赛神会。当时,京师各衙门到了这个时候,都按传统习惯祭神,连禁苑之内也不例外,只是所祭祀的神各有不同罢了。礼部祭春神句芒,工部祭工匠之神鲁班,三司使祭财神陶朱公。因奏进院是玩文字的,所以祭祀的是创造汉字之神:史皇氏仓颉。

庆历四年秋季正逢赛神会,各部门各单位领导都在凑集资金,准备祭神后,请本单位的广大群众撮一顿,乐呵乐呵,以示关怀。当然进奏院也不例外。只因为进奏院是清水衙门,没有经济来源,只有平时积攒的一些废纸和“快递”文件的包装,卖不了几个钱。于是,苏舜钦和右班殿直刘巽“遂自以十千助席,预会之客,亦醵金有差。”[5]也就是说苏、王各出十缗(一缗为一千文,一两银子)助局,还有一些人出了数额不等的份子钱。

这次进奏院的筵席,除了宴请本院同僚外,还请来如集贤校理王益柔,殿中丞江休复、周延让,太常博士周延隽、刁约等等馆阁名流。这些青年才俊也是新政的忠实拥趸和苏舜钦的好友。到了半夜,属吏和优伶玩累了,纷纷散去。苏舜钦等十多个铁杆哥们,一众清流,没有了下属,就喝得更嗨了。他们平时革命工作都忙,难得聚会,为了狂欢助兴,还派人召来歌女陪酒。这也是唐宋时代,官宴召伶的常例。

在座的都是文人墨客,有酒就得有诗。集贤校理王益柔诗兴大发,作《傲歌》说:“座中豪饮谁最多,惟有益柔如酒徒。”“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6],有模仿杜甫《饮中八仙歌》说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嫌疑。唐宋两代的皇帝多有文人心性,听到一些狂妄的字句,一般不会降罪,或龙颜大悦,或一笑了之。

总之,苏舜钦和刘巽张罗的这次酒会本来是自娱自乐,稀松平常。由于小人告密,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人听闻此事,立刻命监院御史上奏仁宗,弹劾参会官员。还罗列了三条罪状:变卖公家的纸张用于吃喝,是典型的腐败行为;有几人是处于服丧期间,还招乐妓陪酒,是犯禁的;侮辱皇帝、先圣。王益柔作诗,对当今圣上和先圣周公孔子大不敬。并且认为“益柔作《傲歌》,罪当诛”。御史所罗列的罪状都是事实,不可否认。

“进奏院案件”最终处置是带头的苏舜钦、刘巽判监主自盗罪,除名勒停,也就是“双开”,贬为平民。作《傲歌》的王益柔,因枢密院副使韩琦暗示宋仁宗此事有党争的影子,才打消了杀人的念头,降为州镇税务官;其余七八人也俱被严办,或降职或贬谪流放。

苏舜钦的祖父、父亲都是朝廷大官,岳父还是当朝丞相。苏家背景深厚,关系网满布朝堂,为什么摆不平?还出现了“进奏院”冤案?普遍的看法是“事出仇人,情轻法重,至今天下冤之”。欧阳修《祭苏子美》:“苏舜钦辈醉饱之过,则教而不怒。”[7]他认为苏舜钦不过是吃喝“醉饱之过”,批评教育一番就可以了,犯不着动气发火。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个冤案呢?我觉得原因有三:

一是得罪小人而被告密是冤案肇始原因。我一贯认为不要得罪小人,否则祸不远矣。

时任太子中书舍人的李定听说苏舜钦搞聚餐,也想附庸风雅,撑点流量,通过梅尧臣的关系找到苏舜钦,说自己也想参加聚会。因苏舜钦平时鄙薄其为人,且其非科举出身,不是文人,凑什么热闹。便回绝说,我们下等官员喝酒,没有什么乐舞,你这么大的官,怎好劳您屈尊?李定触了霉头,心中不快。

北宋·魏泰《东轩笔录》载:“李定愿预醵厕会,而舜钦不纳。定衔之,遂腾谤于都下。”[8]醵,意思是凑钱喝酒。李定要凑份子钱聚餐,都不给面子,他便向御史告密,并在京城四处散布诽谤谣言。如果让李定参加饭局,大家吃个饭,你好我好,酒醉饭饱,也就相安无事了,何必那么清流?。

二是保守派对改革派的仇恨是冤案的主要原因。北宋庆历四年,由宋仁宗主持,范仲淹、韩琦、富弼等实施,欧阳修、苏舜钦等呼应,杜衍支持的“庆历新政”,到了生死关头。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政治斗争已趋白热化,一丁点小事都可能称为导火索,导致革新与保守两派的决战。

王拱辰是状元出身,是前宰相吕夷简死党,也属保守派。王拱辰一看机会到了,立即抓住苏舜钦的把柄,和同党夏竦、贾昌朝等保守派利用一场宴会,“举其事以动相臣”,给改革派致命一击。欧阳修后来在《苏氏文集序》中也说过,苏舜钦“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妒,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9]当时范仲淹自请外任不在朝内出不上力,宰相杜衍也成为攻击的目标,加之避嫌,不能全力替女婿洗冤,患上了政治幼稚病。

王拱辰于是绕过中书省和枢密院,将参与宴饮者全部逮捕入狱,先严刑拷打军妓,罗织罪名,无情打击,兴起大狱。苏舜钦后来上书说:“深致其文,枷掠妓人,无所不至。”[10] “捽首就吏,虽具狱而无他;刺骨定刑,终削籍而见弃。素承清白之训,枉被盗贼之名。近戚当涂,陈冤无路,徊徨去国,举动畏人。”[11]在狱中,苏舜钦和馆阁同僚受到了肆意凌辱,百般折磨。将宋朝建立以来优待士大夫国策,弃之如草芥,王拱辰之流何等的阴险恶毒。

于是保守派顺利达到了击败政敌的目的,阴谋得逞。范仲淹被迫离开朝廷,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不久辞去参知政事和安抚使,知邓州;杜衍罢为尚书左丞,知兖州;枢密副使韩琦罢为扬州知州;河北都转运使欧阳修罢为滁州知州;枢密副使富弼罢为京东西路安抚使、知郓州。一时间,庆历名臣从朝堂中被驱逐殆尽,“庆历新政”宣告彻底失败。正如王拱辰高兴时说的:“吾一举网尽矣。”[12]

三是宋仁宗放弃“新政”是造成冤案的根本原因。当时,一方面群臣分为两派相互攻讦不休,政治上谣言四起,乌烟瘴气。宋仁宗怀疑杜衍、范仲淹这些改革干将结党营私。另方面新政多所改革,损害了权贵的既得利益,推行新政困难重重。于是仁宗就有了中止改革之意。加之这个时候,宋朝与契丹、西夏的关系日渐缓和,契丹派遣使者前来修好,与西夏的战争也已停息,仁宗认为天下已经太平,无须继续改革朝政。他正好借助进奏院案件,将改革派逐出庙堂。于是,仁宗大怒,即令捕捉。

但进奏院案件发生之前,改革派与保守派互相攻击和倾轧,王拱辰曾率御史多次联名上表弹劾杜衍和范仲淹。仁宗其时正重用杜、范推行新政,不为蛊惑,屡次压下奏疏。更说明宋仁宗是造成进奏院冤案的根本原因。

“进奏院冤案”已成历史,但还是具有现实意义,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一是要按照国家的相关法律和规定办事,不得违法违纪。北宋时期,冗官太多,财政困难,朝廷曾出台法令整治公款吃喝。据宋代《庆元条法事类·职制门》载,官员凡公务活动,皆有用餐标准,而且规章详细具体;若官员违规,将被处分,甚至法办。同时,朝廷还规定,若官员吃喝犯禁,再找歌妓作陪,当罪加一等:“诸州主管常平官,预属县镇寨官妓乐及家妓宴会,依监司法。即赴非公使酒食者,杖八十,不以失减。”[13]显然,苏舜钦用公款吃喝属顶风违纪,特别是有人还是戴孝之人,犯了不孝之罪,得到处分也是应该的。第一次的处分,苏舜钦降两级,罚铜二十斤,就比较合理,违纪了该处分。但后来保守派要整人,宋仁宗乐见其成,就成了冤案了。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鸡蛋没有缝隙,苍蝇就无处下嘴。如果苏舜钦洁身自好,不聚餐拼酒,李定、王拱辰等苍蝇就无处下口,何来冤案呢?

大文豪苏东坡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谈了自己的观点:“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敝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14]意思是说当公务员离开家乡、亲戚,四海为家,为朝廷效力。工作之余,吃喝玩乐,享受一下,这是人之常情啊。如果不消费,餐饮娱乐业就会萧条,市井也不热闹了。这会影响文旅商业、经济发展国家稳定,不是好现象。但这种文人豪放不羁的心性,如果没有底线,就会酿成大祸。

二是对于小人,不要轻易得罪。有人说,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梅尧臣痛惜苏舜钦等人不白之冤,反思案件发生的原因,也认识到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因而作《杂兴》诗一首:“主人有十客,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虽云九客沮,未足一客嗔。古有弑君者,羊羹为不均。莫以天下士,而比首阳人。”[15]诗的主旨是评价“奏进院案件”,指出一个小人不高兴,导致其他人受难、遭贬。还用春秋宋国,右师华元杀羊犒劳士兵,没有分给他的司机羊斟,打仗的时候,羊斟泄私愤把车开到了敌军里,导致华元被俘的故事,来说明世界上就有这样的小人,不能得罪他们。同时还说不要把广大群众都看成宁愿饿死,不食周粟而死于首阳山的伯夷、叔齐那样的仁人贤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三是内部搞团团伙伙、结党营私是政治上的大忌。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重视文人士大夫的朝廷。现在有些人把宋仁宗吹上了天,好像他是中国仁政的鼻祖,民本思想的巨擘。可是,宋朝内部长期存在党同伐异,阻碍国家团结强大,致使宋朝始终是一个偏寓南方的弱国,列强环伺,受尽欺凌。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后来王安石的改革更是一波三折,改革派与保守派轮流执政,一事无成,国家越来越羸弱,致使钦徽二宗被金国掳去东北,客死他乡。

毛主席生前,反复强调要团结,不要搞分裂,反对搞团团伙伙。苏舜钦宴请一帮清流知识分子,本身就是搞团团伙伙。而且在宋仁宗看来,苏舜钦一伙人就是站在改革派一边,就是在搞党争。对于党争,皇帝有时会利于它,平衡君臣关系,驾驭群臣;有时会自己的需要打击它,不让臣子势力做大。此时,如果站错队,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只有不搞党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2025年7月11日)

[1] 《宋史·列传·文苑四》,中华书局,1977,13073.

[2] 《笔记小说大观·中吴记闻》第22编第1册,台北新兴书屋,270.

[3] 《宋史·列传·文苑四》,中华书局,1977,13079.

[4] 《宋史·列传·文苑四》,中华书局,1977,13073.

[5] 《东轩笔录》卷四,宋·魏泰撰,四库全书本,第2-3页。

[6] 《宋宰辅编年录》卷五,宋·徐自明,四库全书本,第26-31页。

[7] 《御选唐宋文醇》卷三十,乾隆三年敕编,四库全书本,第4页。

[8] 《东轩笔录》卷四,宋·魏泰撰,四库全书本,第2-3页。

[9] 《妙绝古今·苏子美集序》卷四,宋1杨汉编,四库全书本,第2-4页。

[10] 《学海类编·梁溪漫志》卷八,苏子美《与欧阳公书》,宋·费衮,第1-4页。

[11] 《苏学士集·上执政启》卷六,宋·苏舜钦,四库全书本,第3-4页。

[12] 《宋史·列传·文苑四》,中华书局,1977,13079.

[13] 《庆元条法事类·职制门》卷九,第8页。

[14]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二十四,第8页。

[15] 《宛陵集》卷十一,梅尧臣著,四部丛刊景明万历梅氏祠堂本,第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