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书画 |《韭花帖》：舌尖上的“天下第五行书”

《韭花帖》是五代书法家杨凝式的一封信札墨迹，被誉为“天下第五行书”。它记录了一件生活雅事：作者午睡醒来，腹中饥饿难耐，恰逢友人馈赠佐餐的韭花，美味异常，于是欣然提笔致谢。此帖字体介于行书与楷书之间，布白舒朗，清秀洒脱，深得王羲之《兰亭序》神韵，却又独具一格。

创作背景与核心内容

杨凝式身处动荡的五代，历仕多朝，却常以“心疾”为由推辞官场事务，甚至佯狂避世，为人令人难解。但其对书法十分敏感，造诣极高。《韭花帖》正是他生活意趣的写照：一次惬意的昼寝后，极度的饥饿感被美味的韭花抚慰，心情愉悦，灵感迸发，遂成就此千古名篇。

帖上钤印累累，囊括宋徽宗内府“绍兴”印、元赵孟頫“松雪斋”、明项元汴“天籁阁”、清乾隆“石渠宝笈”等皇家及历代大藏家鉴藏印，流传有序。

局部欣赏

引首处有乾隆帝八字行楷：“杨少师韭花帖妙迹”，中间正上方钤盖“乾隆御笔”朱文印一方。

正文：

昼寝乍兴，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馀。铭肌载切，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谨状。七月十一日，状。”（落款处有漫漶不清的“凝式”款识，具有明显的刮擦痕迹。）

趣味结体：帖中“寝”、“实”、“察”三字的“宀”写法各异，姿态生动，犹如“斜戴的帽子”， 书法也具有以侧帽为美的时尚趣味。

生动姿态：如第三行“乃”字一撇，隶意楷写，笔未到底，似小儿向半空高抬左脚，稚态可掬。第四行“珍羞”二字，“珍”字向后欹侧；“羞”字的“羊”头躬身前倾，一撇“长舒左足”，“丑”部如右腿环弯，弓马步般稳稳撑住，其单字轴线形成折角，姿态不凡。

空间节奏：前两行稍密，后几行渐疏，行距逐步开阔，营造出舒缓的视觉节奏。

艺术特色与书法价值

《韭花帖》的艺术魅力，在于其承前启后的典范价值与独特的空间美学：

承唐启宋的枢纽：杨凝式早年师法欧、颜、柳及二王，融会贯通。此帖既保有唐人楷法的端稳严谨（“结构端稳”、“入规入矩”），又透露出宋人尚意书风的先声（“萧散有致”、“风神简静”），是连接唐楷法度与宋人意趣的关键桥梁。

疏朗空灵的章法：最大特色在于空前拉大的字距与行距。整体布局清朗宽绰，如旷野星空。字与字看似独立，实则气息贯通。大块空白衬托下，文字主体更显空灵秀美、淡雅平和，充满平和虚静之气，被誉为“散僧入圣”。这种对空间的大胆经营，得益于对篆隶古意的领悟，并首开后世疏阔章法之风。

精妙融合的笔法：用笔一丝不苟，精致含婉，平和中见异态。巧妙融合了“内擫”（收紧）与“外拓”（开张）两种笔法，点画生动遒劲，线条流美。虽不如杨氏其他作品以夸张欹侧取势，却在单字结体上独出机杼，奇中寓险，险中见奇（如“实”字的错位处理）。

含蓄隽永的意韵：用墨沉入纸下，气息质朴沉着。通篇秀雅恬淡，将二王精髓与魏晋风神完美呈现，流露出含蓄内在的文人气度，是“心手双畅，翰逸神飞”的佳作。

名家题跋：

乾隆御笔（清）：

其一：名翰留传谢韭花，轩轩举欲拟飞霞。驰情讵为盘餐计，乞米流风本一家。甲戌早春重展因题御笔。

其二：杨凝式书，笔迹遒放，每以欹侧取态，评者称为鲁公后一人。此帖收入宣和谱中，尤脍炙人口，今阅世几千年，纸墨完好，神采奕奕，如初落笔时，乃知古今尤物，每有丁甲护持，良非偶然。而书谱所载诸跋，如张宴、贾希朱，真迹犹存。独董华亭容台集中一跋，不知何时割去，致可惜也。庚午立春，勺辛盘初献，早韭新尝，时与兴俱，一再展阅，辄志数言于尾，用寄清赏。乾隆御笔。

张晏题跋（元）：

张晏题跋（元）：

宣和书谱载杨凝式正书《韭花帖》。商旅船渡绍兴，以厚价购得之，故传之于江南，可与参政浙西回，携来相惠。大德八年，岁在甲辰三月初十日，集贤学士嘉议大夫兼枢密院判张晏敬书。

陈继儒题跋（明）：

陈继儒题跋（明）：

杨少师韭花帖，米元章一见，得正书之变。余与董思翁见之秀州项鉴台斋中。今年丁丑八十，子毗携过山中，老眼摩挲，顿觉一番明净。陈继儒记。

《韭花帖》不仅是一件记录生活雅趣的信札，更是书法史上承唐启宋的里程碑。它将一顿饱含烟火气的“韭花珍馐”，化作了流淌千年的艺术盛宴。从舌尖的满足到笔尖的飞扬，杨凝式用这份“天下第五行书”告诉我们：最高级的艺术，往往诞生于最真挚的生活体验与最自由的灵魂表达之中。

作者简介

杨凝式（873-954），字景度，号虚白、癸巳人、希维居士、关西老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唐末五代时期官员、书法家，唐末门下侍郎杨涉之子。杨凝式历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朝，官至太子少师、太子太保等职，故世称“杨少师”。又因身处乱世，常以“心疾”避世或佯狂，人称“杨疯子”。 后周世宗显德元年（954年），杨凝式去世，终年八十二岁，获赠为太子太傅。其书法初学欧阳询、颜真卿，后溯二王（王羲之、王献之），融会贯通，突破唐法束缚，以跌宕欹侧、天真烂漫的独特书风开宋人“尚意”先河，在书法史上具有承唐启宋的里程碑地位。除《韭花帖》外，现存书迹有《夏热帖》、《卢鸿草堂十志图跋》、《神仙起居法》，刻本《步虚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