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者观面，文者观言，贤者观行，修者观气，道者观神，圣者观心

世有观人之术，或察其面如读山川地理，或听其言似闻金石声律，或观其行若看日月运行，或辨其气如感四时流转，或会其神犹悟星河浩瀚，或探其心则通造化精微。然世相纷纭，目力难穷其奥；人心幽邃，俗情岂测其深？欲识真伪，须循阶而登楼。

观面之术，浅尝辄止也。

昔孔子有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子羽貌寝，德行却如琼林玉树，终为孔门高足。潘安虽有掷果盈车之容，其心却如风絮飘摇，终陷泥淖。此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岂非皮相之惑乎？今人但慕容色之鲜，岂知岁月如刀，终将朱颜凋零？

故曰：凡者观面，不过门径之始也。

进而观言，犹未及里。

季札出使，闻乐而知列国兴衰；伯牙抚琴，弦断能辨子期知音。然战国张仪，巧舌如簧，翻云覆雨，似织锦绣于虚空，终如朝露消散。周公吐哺，其言若春水润物，天下归心。

俗语云：“听其言而观其行”，言如飞鸟，行乃其巢——巢方显其本真。

故观行乃窥人之枢机。

汉昭烈帝刘备三顾草庐，非为虚礼，风雪中足迹如刻印于山河，终得卧龙展翅，鼎立三分。赵括纸上谈兵，口若悬河，其行却如沙上筑塔，致长平血泪滔滔。王莽谦恭未篡时，其行伪饰，终如画皮剥落，露出豺狼本色。

行胜于言，古训昭昭，履霜方知坚冰至。

然行迹之上，更有气象流转眉宇间。

昔谢安闻淝水捷报，弈棋如常，指尖黑白间藏乾坤镇定，此泰山崩前而不改色之气度也。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邦席间应对如履薄冰，其气如潜龙在渊，终得虎口脱险。

此等气象，非岁月涵养不能得，亦如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气韵自可惊风雨。

气之精粹，复升为神。

文丞相天祥，囚于暗室而作《正气歌》，其神如日月行空，浩然长存天地之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采菊东篱，其神似孤云野鹤，超然物外。此般人物，眉宇间自蕴山河气魄，困厄中愈见松柏节操。

故曰神者，乃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此真金之光也！

然神光所源，终归于心。

范文正公少时划粥断齑，非图口腹之欲，其心早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宏愿。及至贵显，俸禄尽散族人，所存唯此仁心，如明月照彻古今。商君鞅变法，心为严苛所蔽，虽富国强兵，终作法自毙，车裂而亡。

心为明镜，照见万象根本；心若蒙尘，纵有伟业亦如危楼将倾。

观此六阶，如登高山。

观面如履山脚，观言似行山腰，观行如攀岩壁，观气若穿云雾，观神已近星辰，观心方抵苍穹。昔吕蒙正身居寒窑而志存高远，非面、非言，乃其行坚、气定、神清、心明，终成一代贤相，如明珠终破尘匣而出。

今世纷扰，识人尤难。

面上脂粉可涂，口中巧言易饰，行迹亦能乔装一时。唯眉宇间流转之气象、困厄中不灭之神采、以及那颗或如赤子或如蛇蝎之心，方能照见人之真伪高下。故曰：心为明镜，神乃镜光，气是镜魄，行即镜影，言如镜声，面仅镜框耳！

呜呼！观人之道，亦修己之途。面上纵添沟壑，何惧？口中纵少蜜语，何惭？但教行事存磊落光明，养胸中浩然之气，护眉间不坠之神，守心底一点灵明不昧。心若澄明，则神自清，气自正，行自端，言自诚，面自和——六观浑如一体，朗朗照彻乾坤。人生逆旅，以此心镜自鉴，亦以此心镜观世，纵处寒窑，亦蕴万丈光芒于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