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故园1（中篇小说）

小说中描写的乡间小楼，现为被当地政府保护的文物。

心中的故园（中篇小说）

上篇1

民国十年，即公元1921年。这个时期，国内正处在军阀割据、战乱频乃的年代。在历史教科书上，将这个时期称为——北伐革命战争时期。其时，海南岛棣属于广东省管辖。岛上地理位置最南端的县份是崖县（现在的三亚市）。崖县的县治，也是历史上古崖州的州治，就设在现在的崖城镇。战乱时期的大陆中原地区，虽然与此远隔两三千公里，甚至还隔着一道琼州海峡，但这战乱的影响，也波及到了地处偏远、历史上一直被视为天涯海角、其时仅仅辖治十余万人口的崖县。其结果便是，知事、县长（民国十年之后，知事改称为县长）走马灯似的频繁更换。说实话，在乱世之中，去主持这个偏远县衙的行政事务，当个鸟县官，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差使。

我曾经为此专门去查过一本《古今三亚纪事》的地方志书。按照这本志书上的记载，1920年到1930年这十年之间，崖县就有知事（县长）不下二十余人。这样平均算下来，每一年就有一两个新官上任。这样密集的更换县官，还真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可以这么说，有些年份，新上任的县长大人屁股还没把县衙门的冷板凳给坐热，就已经要卷铺盖走人了；而在另外的一些年份，广东省方面尚且来不及委派新县长赴任，而县里的公共事务又不可一日无人主持，这时，就会由本地的一众乡绅，联合举荐出一个社会贤达人士，临时去处理一下县衙门里的公务。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县城南面、隔着宁远河的著名的历史村落——水南村就出了一桩命案：水南村富绅吴广利的大公子吴水生，枪杀了该乡的乡民李树德。

事件的因由，要从一桩乡民集资入股修建的引水渠道说起。这一年的年初，水南乡十余户村民筹集资金，计划开挖、修建一条明渠，从宁远河上游引水，把村南的一大片旱地改造成水田。富甲一方的乡绅吴广利因其家族财力雄厚，加上本人办事精明，故被一众集资人举荐为该项水利工程的主事人。有一段时日，因为征招来开挖明渠的劳工人数不足，加上宁远河沿岸一些地段是沙质土壤，水渠的沟壁在挖掘之后容易崩塌，需要返工；另外一些地段，甚至需要用砖石砌衬；一些地段则需要修筑暗沟涵洞。

这些额外的工程支出，因为事先没有列入预算，需要临时追加人工、物料成本。总之，一系列原因导致了工程的进展缓慢。于是，就有一些不了解工程具体情况的集资户开始怀疑其中有猫腻，怀疑主持工程的吴老太爷贪污了公款。不过，对于此说，一众集资人只是怀疑，只是在私下里议论议论，谁也不敢出头，当面锣对面鼓去要求吴老太爷公布修渠支出的账目的明细。李家的小儿子李树德其时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里又急公好义，爱包打不平，加上集资修渠的事他们家族也入了股。于是，他自告奋勇，代表集资户们上门去找吴老太爷理论。李树德甚至提出让吴家的人马上公开修渠的开支明细。而原来说好的是，帐目只需要按三个月一公布即可。

这个李树德人虽然耿直，做事却显得毛燥、说话不懂得圆溶。双方一开始交涉时，他既没拿出真凭实据，仅仅是因为怀疑，就直筒筒的指责人家贪污挪用了公款！然后双方就此事争吵了起来。其实，吴老太爷也是心有委屈，存想，自己为了这桩公事，贴了许多精力和钱财不说，竟还招引来一众人的怀疑。于是，情绪激动的吴老太爷站在自家院子里，颤微微地、一手用拐杖不停地点戳着地面，一手则指着站在他跟前，跟他理论的李树德的鼻子破口大骂，只说了一句——好你个野仔，你这是要污我清白啊！正说着，一口浓痰涌上喉头，堵塞了气管，先是憋得一脸通红，接着，人便晕厥了过去。

见此情景，吴家人顿时乱成一团。其时，就有好事之徒因之前瞧见吴家少爷水生，正提着一杆新购的猎枪，往村东头的丛林中寻猎，于是，便唆使老太爷家的一个小孙儿，赶紧去村东头报告吴家的少爷。

再说了，吴水生这天一大清早，正提拎着一把新枪在村东头的灌木林丛中四处溜跶搜寻。他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个什么野猪、黄猄之类的野物试猎一下。这时，气喘嘘嘘赶来报告的吴家小童一见着他，心急之下，居然把话给传错了，原本应该是说，“阿公和李家的人在吵架，被气晕了，叫你快快回去！”却被那黄口小儿说成，“阿公被李树德气死了，叫你快快回去！”

吴家的大公子吴水生，虽说其名字中含一“水”字，人却是个火爆的性子！乍一听说家父被李树德给气死了，一团火便蹭的燃上了头。也不及细问，旋即拎着枪，怒气冲冲的往回赶。也是冤家路窄，就在他刚进到村庄的十字路口处，就撞到从他家出来的李树德。这时，盛怒之下的吴家公子不由分说，上前就一把揪扯住李树德的前襟，执意要将这个气死他爹的人给绑送官府。就在二人相互撕扯、推搡之际，吴水生左手拎着的那杆粉枪突然间就走了火，只听得“呯”的一记沉闷的声响，枪口处冒出了一团白烟。此刻，正在对面与其对峙撕扯的李树德的肝脏位置，就已经被那把粉枪发射出来的弹丸给击中了。那枪的膛里，充填的是一颗用来猎杀野猪、黄猄之类动物的铅弹丸。

枪响之后，对面的李树德先是怔呆了一下，仿佛电影里的定格一样，手指着对方，也来不及言语，就已经瘫软着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吴家公子见此情景，自己也惊呆了。毕竟，是真的出了人命！而在此时，村人也闻讯纷纷聚拢过来。吴家老太爷经过家人的一番胡乱的救治，此时已无大碍，也被家人搀扶着赶来杀戮血案的现场。吴家公子眼见到他爹人还好好的，就知晓了李树德气死他爹这话，只不过是报信的小儿误传误报；虽然后悔不迭，奈何已经惹下了这桩人命大祸。

李家人在安葬了李树德之后，一纸诉状将吴家人告到了县衙，要求判处吴家人以命抵命。吴家人于是使了钱钞疏通。县上当任的官吏，便将案件定性为双方互殴以至误伤，只是要求吴家向李家赔付丧葬费用。李家人认为官吏对吴家有所偏袒，不服。后来，两家人又因在赔偿命款的数目上难以协调，故诉讼一直拖延不决。

到了民国十三年，即公元1924年，县上又换了一任县官。新县官总算主持了公道。于是，李家人赢得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命案官司，也拿到了一笔可观的人命赔尝款——350块光洋。我查了一下相关的资料，1924年一块光洋的购买力，可以购买8到10斤猪肉、30斤大米、十尺布。大约相当于现在的400到500元左右。以此推算，就可以知道那笔钱的总体购买力。可以说，这一大笔人命赔款，彻底改变了李氏家族的命运，也改变了李志君个人的命运。在此之前，若是以家庭的经济状况去论，李家人在乡村里也只能算是个贫农或下中农。一家10余口人，三亩水田，外加不到十亩的坡地。一年下来，产出来的粮食也仅仅能够一家人糊口。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还要经常在外打短工。

在拿到了这笔命款之后，李家人也开始置地添产，加上引水渠道已经修成。他们在原有的三亩水田、十亩坡地的基础上，再增加了五十亩自流水浇地。置地之后，尚且有些余钱与他人合伙经商，农闲时，便做起贩卖鱼盐藤木的生意，加上新购入的五十亩水田在两个月之后，晚稻开镰，即可有一批新谷米产出。这一年，昔日经济颇为拮据的李家，竟也成了水南乡中盈实富裕的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