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纪之新疆篇 · 其七：松顶遇仙踪，一湖鉴古今

赛里木湖的夜，是宇宙的诗篇；

而它的晨，则是大地的颂歌。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微曦，我自酣眠中醒来，

推门而出，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完全吸引。

那是一片极致的湛蓝。

我生于鱼米之乡，自幼亦在湖边长大，

见惯了水光潋滟，

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深邃、仿佛能将人灵魂吸入的蓝色。

它不是天空的浅蓝，也不是大海的墨蓝，

而是一种饱含着矿物与冰雪精华的、温润而高洁的宝石蓝。

湖面澄澈如镜，将远方的雪山、近处的松林，

尽数纳入怀中，虚实难辨。

沿湖岸缓行，脚下是厚实如毯的草甸，

其间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金莲、紫菀、翠雀……如繁星洒落大地。

草甸之上，便是青翠的森林，森林的尽头，则是巍峨的高山。

这是我在梦中梦到的无数次的场景：

远处雪峰皑皑，近处山峦叠翠，

森林与草原无缝衔接，牛羊在山坡上安详地啃食，

而我的房子，就该建在那森林与草原的交界处，

推窗便可拥抱这一切。

此刻，此地，现实与梦境，竟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我并非过客，而是归人。

沐浴着初升的日光，

我转身向湖畔的松树头山峦攀去。

不走寻常的游客步道，我循着野径，

在没过脚踝、甚至膝盖的草丛中穿行。

山上的马尾松，因光照与海拔，

呈现出一种青到发黑的沉郁色泽，愈显苍劲。

林间，偶有橘黄色的小松鼠，

如一团灵动的火焰，倏忽而过。

攀登途中，每每回首，

赛里木湖便在松林的缝隙间时隐时现，

那一片变幻的蓝色，是这趟辛苦攀爬中最好的慰藉。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开阔的草原观景平台，

游人如织，纷纷在此打卡留念。

我稍作停歇，拍下几张照片，便继续向上，

向着更陡峭、也更与天近的山顶行去。

山顶之上，风声猎猎，视野豁然洞开。

向前，可俯瞰整个赛里木湖的浩渺全貌，

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于大地；

向后，则能远眺现代工程的奇迹——果子沟大桥，

如一条白色巨龙，在深邃的峡谷间蜿蜒穿行。

便是在此“揽胜台”的介绍牌上，

一个熟悉的名字再次映入眼帘——丘处机。

原来，我此刻所立之地，正是当年丘祖西行途中驻足之所。

牌上载，丘祖当年登上此峰，望百里湖面，

“如镜之空，天光云影，涵泳其中”，

遂吟出“天池海在山头上，百里镜空含万象”的千古名句。

我与祖师爷，竟在这山巅之上，不期而遇。

遥想当年，长春真人丘处机以七旬高龄，

应成吉思汗之召，自山东莱州出发，跋涉万里，

只为赴一场“一言止杀”的苍生大愿。

他所行之路，与我今日的坦途截然不同。

我们眼中的安集海大峡谷是壮丽的风景，

于他，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我们脚下的S101是流动的画廊，

于他，则是“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的险途。

《长春真人西游记》载，其队伍行至此地，

“晨起，西南行约二十里，忽有大池，

方圆几二百里，雪峰环之，倒映池中。师名之曰天池。”

历经“双车上下苦顿颠，百骑前后多惊惶”的艰辛，

终于望见这片宁静的湖水，想必真人的身心，

也在此得到了片刻的休憩与慰藉。

他那首著名的《自金山至阴山纪行》，

不仅记录了沿途“银山铁壁千万重”的奇绝风光，

更道尽了“山前草木暖如春，山后衣衾冷如铁”的彻骨艰辛。

一位是为救度天下苍生而西行的道门领袖，

一位是其门下承其恩惠的小子。

八百载光阴，隔着同一片湖水，在此刻交汇。

风声过耳，仿佛是他当年的吟咏。

我心潮澎湃，亦忍不住和诗一首：

雪岭遥衔玉鉴寒，长桥一束锁云端。

真人西去止杀路，我辈今来鹤梦还。

花繁春皋牛羊懒，风振松涛天地宽。

一鉴澄泓涵今古，道在寻常行处安。

吟罢下山，驱车环湖。

赛湖的美，远非一面可窥。

东岸晴空万里，湖水是温柔的、婴儿眼眸般的浅蓝；

西岸却云低雨骤，湖面瞬间化为深沉的、战士盾牌般的青灰。

南岸水草丰茂，天鹅嬉戏；

北岸则崖壁嶙峋，惊涛拍岸。

这一路，晴雨交加，景致万千，

它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所有面貌，

时而如温婉的少女，时而如肃穆的智者，

令人唯有赞叹、唯有折服。

这不仅仅是一片湖，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一个浓缩了历史、梦想与自然伟力的神圣道场。

附：邱祖《自金山至阴山纪行》

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攒深溪。

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

前年军兴二太子，修道架桥彻溪水。

今年吾道欲西行，车马喧阗复经此。

银山铁壁千万重，争头竞角夸清雄。

日出下观沧海近，月明上与天河通。

参天松如笔管直，森森动有百余尺。

万株相倚郁苍苍，一鸟不鸣空寂寂。

羊肠孟门压太行，比斯大略犹寻常。

双车上下苦顿颠，百骑前后多惊惶。

天池海在山头上，百里镜空含万象。

悬车束马西下山，四十八桥低万丈。

河南海北山无穷，千变万化规模同。

未若兹山太奇绝，磊落峭拔如神功。

我来时当八九月，半山已上皆为雪。

山前草木暖如春，山后衣衾冷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