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腹中论》“鼓胀”与“鸡矢醴”小识（初定稿）

《医经钩考》八十六、《素问·腹中论》“鼓胀”与“鸡矢醴”小识（初定稿）

1、经文

（1）《素问·腹中论》说:

“黄帝问曰：有病心腹满，旦食则不能暮食，此为何病？岐伯对曰：名为鼓胀。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治之以鸡矢醴，一剂知，二剂已。帝曰：其时有复发者何也？岐伯曰：此饮食不节，故时有病也。虽然其病且已，时故当病气聚于腹也。”

（2）《灵枢·水胀》说：

“黄帝曰：肤胀何以候之？岐伯曰：肤胀者，寒气客于皮肤之间，空空然不坚，腹大，身尽肿，皮厚，按其腹，窅而不起，腹色不变，此其候也。鼓胀何如？岐伯曰：腹胀身皆［肿］大，大与肤胀等也，色苍黄，腹筋起，此其候也。”

2、汇释

（1）杨上善《太素·卷第二十九·胀论》说：

“气满心腹，故旦食暮不能也，是名鼓胀。可取鸡粪作丸，熬令烟，盛以清酒一斗半沃之，承取汁，名曰鸡醴。饮取汗，一齐（剂）不愈，至于二齐，非直独疗鼓胀，肤胀亦愈。”萧延平按：“鼓胀”，《素问》新校正云：“《太素》鼓作谷。”兹本仍作“鼓”，注同。

（2）王冰注：

“心腹胀满，不能再食，形如鼓胀，故名鼓胀也。《新校正》云：“按：《太素》‘鼓’作‘穀’。按古《本草》‘鸡矢’并不治鼓胀，惟大利小便，微寒，今方制法当取用处汤渍服之。”

金栋按：《神农本草经·丹雄鸡》说:“屎白，主治消渴，伤寒，寒热。”并无“大利小便”之记载。

（3）张介宾《类经十六卷·五十五鼓胀》说:

“内伤脾胃，留滞于中，则心腹胀满，不能再食，其胀如鼓，故名鼓胀。鸡矢之性，能消积下气，通利大小二便，盖攻伐实邪之剂也。一剂可知其效，二剂可已其病。凡鼓胀由于停积及湿热有余者，皆宜用之。若脾肾虚寒发胀及气虚中满等证，最所忌也，误服则死。 按《普济方》云：‘治脾虚不能制水，水反胜土，水谷不运，气不宜流，故令中满者，宜鸡矢醴主之。’此说不明虚实，殊失经意，不可不察。 鸡矢醴法，按《正传》云：‘用羯鸡矢一升，研磨，炒焦色，地上出火毒，以百沸汤淋之，每服一大盏，调木香、槟榔末各一钱，日三服，空腹服，以平为度。’ 又按《医鉴》等书云，用干羯鸡矢八合，炒微焦，入无灰好酒三碗，共煎干至一半许，用布滤取汁，五更热饮，则腹鸣，辰巳时行二三次，皆黑水也。次日觉足面渐有皱纹，又饮一次，则渐皱至膝上而病愈矣。此二法，似用后者为便。”

（3）马莳《素问注证发微》说:

“治之者，以鸡屎为醴饮之。服一剂则觉病有退意，服二剂则病自已矣。按：鸡矢醴方见《医学正传》《古今医案》《袖珍》等书，及他书甚多。鸡屎用干者八合，炒香，以无灰好酒三碗入之共煎，至干一半许，用布滤出其汁，五更热饮，则腹鸣，辰巳时行后二三次,皆黑水也。次日觉足面渐有皱纹，又饮一次，则渐皱至膝上而病愈矣。但鸡屎用羯鸡者气全，又山间畜之者更效，要之山间多吞毒虫，而有以毒攻毒之意。其愈后有腹胀者，特以饮食不节故耳。正以病将愈时，而饮食复伤，则邪气复聚于腹，所以为之再胀也。慎哉！”

（4）吴昆《素问吴注》说:

“矢，屎同。……鸡矢，秽物也，秽从阴化，可以入营血。又，其气悍，可以杀虫也。知，效之半也。已，效之全也。”

（5）张志聪《素问集注》说:

“鼓胀者，如鼓革之空胀也。此因脾土气虚不能磨谷，故旦食不能暮食，以致虚胀如鼓也。鸡屎，取鸡屎上之白色者，鸡之精也。鸡属阳明秋金，在卦配《巽》风木，此乃脾土艰于运，以致胀满不食，风木制化土气，阳明燥合太阴，醴乃熟谷之液，酿以稻米，炊之稻薪，主补益中土，而先行于营卫者也。故一剂则腹中温和，二剂其病则已。”

（6）高士宗《素问直解》说:

“矢，屎通。鸡矢醴，以鸡屎和醴酒同服也。鸡属酉金，又主巽木。阳明燥金，济土之湿；东方风木，伐土之顽。鸡无前阴，粪溺通窍。鼓胀则水气不行，治以鸡屎，使水湿从大便出也。醴者，熟谷之液，先行皮毛，先充络脉，后谷而入，先谷而出。治之以醴，使足太阴脾土之气，合手太阴肺主之皮毛，从皮毛而行络脉，从络脉而通水道，使水湿从小便出也。一剂知，一剂则腹中和；二剂已，二剂则腹胀潜消也。”

（7）李时珍《本草纲目·禽部第四十八卷·鸡》说:

“屎白：雄鸡屎乃有白，腊月收之，白鸡乌骨者更良。《素问》作‘鸡矢’。……藏器下气，通利大小便，治心腹鼓胀，消癥瘕。……［时珍曰〕：鼓胀生于湿热，亦有积滞成者。鸡屎能下气消积，通利大小便，故治鼓胀有殊功，此岐伯神方也。醴者，一宿初来之酒醅也。……

“鸡矢醴：《普济方》云：‘治鼓胀，旦食不能暮食。由脾虚不能制水，水反胜土，水谷不运，气不宣流，故令中满。其脉沉实而滑。宜鸡矢醴主之。’何大英云：‘诸腹胀大，皆属于热。精气不得渗入膀胱，别走于腑，溢于皮里膜外，故成胀满，小便短涩。鸡矢性寒利小便，诚万金不传之宝也。用腊月干鸡矢白半斤，袋盛，以酒醅一斗，渍七日。温服三杯，日三。或为末，服二钱亦可。’《宣明》：‘用鸡矢（干者）、桃仁、大黄各等分为末，每服一钱，水一盏，生姜三片，煎汤调下，食后、临卧服。’《正传》：‘用鸡矢炒研，沸汤淋之，调木香、槟榔末二钱服。’”

（8）丹波元简《素问识》说：

“简按：《圣济总录》：‘治鼓胀旦食不能暮食，鸡屎醴法：鸡屎干者，右一味为末，每用醇酒，调一钱匕，食后临卧服。’《宣明论》：‘鸡屎醴散，鸡屎醴，干者炒，大黄、桃仁各等分。右为末，每服二钱，水盏半，生姜三片，煎七分，食前服。’此他有数方，宜依证而择用。《千金》‘产后中风，鸡粪酒’，《妇人良方》引作‘鸡屎醴’。鸡粪一升，熬令黄，乌豆一升，熬令色绝，勿焦，以清酒三升半，先淋鸡粪，次淋豆，取汁，一服一升，温服取汗。”

（9）郭霭春《黄帝内经素问校注》说：

“按语：鸡矢治鼓胀，《神农本草经》不载，故王冰注云：‘鸡矢并不治鼓胀，惟大利小便。’考《要略》有‘转筋入腹者，鸡屎白散主之。’的记述，《千金方》卷三‘鸡粪酒主产后中风及百病。’又卷二十三‘雄鸡屎治瘰疬。’《外台秘要》卷二十七引《范汪方》‘鸡屎白治淋，茎中有石。’从以上引证言，唐以前方书用鸡矢治鼓胀者甚少，而论中云然，抑又何解？

“《本草纲目》卷四十八引何大英云：‘诸胀腹大，皆属于热，精气不得渗入，膀胱别走于府，溢于皮里膜外故成胀满，小便短涩，鸡矢性寒，利小便，诚不传之宝也。’盖鼓胀多生于湿热，湿热胀满，则小便不利。鸡矢善利小便，则湿热从之以出，鼓胀自愈，本篇之论自是。故以后《普济方》《医学正传》并有鸡矢治鼓胀之方。王冰注谓‘鸡矢利小便’则是，但未究其治鼓胀之义；不知据《素问》以补本草之疏，而轻谓不治鼓胀，滋后学之惑，是不可以不辩。”

（10）新世纪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七年制规划教材王洪图主编《内经学》说：

“鸡矢醴：矢，同屎。鸡矢，即鸡屎。药用其外层白霜，称之为鸡矢白。

【组成】鸡矢白，醪酒。

【用法】《素问·腹中论》未提供药量与制法、服法。借鉴《本草纲目》引何大英的方法。即‘用腊月干鸡屎白半斤，袋盛，以酒醅一斗，渍七日。温服三杯，日三。或为末，服二钱亦可。’

【功用】鸡屎白，《名医别录》：‘利小便。’《本草纲目》：‘下气通利大小便，治心腹鼓胀，消癥瘕。’

【主治】由饮食不节，水谷之气积聚于肠胃所致的鼓胀。证见心腹满，旦食则不能暮食。”

可见，“鸡矢醴”乃治鼓胀之药酒。鸡矢，即鸡屎、鸡粪；醴，醪醴、酒也，即“一宿初来之酒醅也”。“知”为症状好转、减轻有效之义。“已”即病愈也。

3、疑义

新世纪第二版中医高校教材周仲瑛主编《中医内科学》说：

“鼓胀是指腹部胀大如鼓的一类病证，临床以腹大胀满，绷急如鼓，皮色苍黄，脉络显露为特征,故名鼓胀。……根据本病的临床表现，类似西医学所指肝硬化腹水，包括病毒性肝炎、血吸虫病、胆汁性、营养不良性等多种原因导致的肝硬化腹水。”

全国中医权威机构中华中医药学会发布《中医内科常见病诊疗指南·中医病证部分》说：

“鼓胀，因腹部胀大如鼓而命名。临床以腹部胀大、皮色苍黄，甚则腹部青筋怒张、四肢不肿或微肿为特征。……常见于西医的肝硬化腹水、结核性腹膜炎、红斑狼疮、腹内肿瘤等疾病。”

若认为“鼓胀是肝硬化腹水”的话，以临床而言，《素问·腹中论》“名为鼓胀”，用鸡屎醴治疗，一剂见效，二剂痊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故“鼓胀”可疑？

4、小识

鼓胀，《新校正》云:“按《太素》‘鼓’作‘谷’。”

日本·伊泽裳轩《素问释义》说：

“《研》云：‘作谷，是。鼓胀病状，备于《水胀篇》，不与此证同也’。”

胡天雄《素问补识》说：

“鄙意鸡矢白利小便，导浊下行，其治鼓胀，总以浊气不降，属于症状性者为宜。若肝硬化所致者，则非一剂所能知，更非二剂所能已也。”

要之，经文“鼓胀”，当为“谷胀”。谷者，饮食水谷之“谷”也。谷胀者，消化不良也。鸡矢醴，“【主治】由饮食不节，水谷之气积聚于肠胃所致的鼓胀。证见心腹满，旦食则不能暮食。”《腹中论》之“鼓（谷）胀”，非《水胀》之“鼓胀”。

由此可见，“鸡矢醴，以鸡屎和醴酒同服也”，用之治肝硬化腹水（鼓胀），恐难治愈，并且今罕用之或基本不用；用之治心腹胀满、食欲不振、消化不良（谷胀）属实证者，或可有效，但目前中医临床亦罕用之或基本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