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钰 杨鹏成：中国新闻文化的基本内涵、社会功能与发展趋势

作者：胡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本刊学术顾问）；杨鹏成（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来源：《青年记者》2025年第6期

导 读：

新闻活动承载社会文化，社会文化滋养新闻文化。阐释中国新闻文化的立场、使命和身份等基本内涵，梳理新闻文化在推动文化认同、文化涵养、文化动员和文化发展方面的社会功能，并进一步明确当前中国新闻文化发展的主要趋势，对于推进中国新闻文化的理论研究与实践创新具有积极而重大的意义。

1940年，毛泽东同志发表文章《新民主主义论》，提出建设“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要塑造“一个被新文化统治因而文明先进的中国”，擘画了新中国的文化建设蓝图。[1]2025年，习近平总书记发表文章《加快建设文化强国》，指出“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全面贯彻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思想，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2]。这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于建设中华民族新文化一以贯之的思考，为新时代的包括新闻文化在内的所有当代中国文化发展指明了根本方向。立足于文明传承、国家发展和民族复兴的宏阔视野，巩固中华文化立场，增强文化自信自强，不断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宣传思想文化工作的使命任务，也是深化中国新闻文化研究的核心问题。

一、中国新闻文化的基本内涵

新闻文化是社会文化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在新闻传播活动中不断发展的文化形态。中国新闻文化既体现出中华文化的深层特质，承载着共同的价值追求和历史记忆，也展现出独特的发展逻辑与表达方式，在新闻活动中构建起自身的行为规范与话语体系，可以从内容、实践和主体三个维度认识其基本内涵。

（一）新闻内容的文化立场。新闻内容是多元而具体的，新闻内容的中华文化立场是稳定和深沉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滋养了当代中国新闻文化的基本精神、文化气质与文化品格，并通过一大批优秀的新闻作品表现出来。

构成之一，以人为本与守正创新的基本精神。文以载道，诗以言志，新闻同样是特定文化与价值观念的符号载体，是中国新闻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立场的具象表达。中国新闻文化中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以人的伦理性与社会性为核心，体现为“求善”与“求和”的价值追求，强调新闻活动应超越工具性的传播，承担振奋民族精神、增强文化自信的使命；创新精神则包括新闻媒体的文化创造力、新闻报道的人文表现力与文化传播的战略引领力，通过对已有文化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重构新闻叙事体系、践行全球文明倡议等，不断推动中国新闻文化在国际传播中构建兼具民族特质与人类关怀的文明叙事。[3]当代中国新闻文化的基本精神是在百余年来近现代新闻实践中逐渐形成的，是植根于数千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沃土上的，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要求，进而不断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

构成之二，扎根实际、扎根人民的文风。如果说舆论是社会的皮肤，文风则是时代的气息。新闻文风体现在新闻的叙事方式之中，其本身就构成了文化表达的重要维度，同时也是政治立场和文化立场的集中体现，反映出社会在特定历史阶段的意识形态、文化特征和群体心理等。近代以来，中国新闻文风的建设经历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从反对文言八股发展为反对‘党八股’，到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探索新文风、反对极‘左’思想的不良文风和‘帮八股’，经由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反对‘长、空、假’的‘新八股’，最终发展到新时代的‘短、实、新’的清新文风建设”[4]。这一系列转变反映出的是对新闻报道始终要扎根实际、扎根人民的文风的追求，是中国新闻事业的党性与人民性不断协调平衡和再统一的过程，并最终沉淀为具有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新闻表达风格，像穆青、范敬宜等优秀新闻人的作品都是这种文风的鲜活体现。

构成之三，主动、积极、建设性的正向性新闻效果。中国的新闻报道通过弘扬主流价值、传递正向情感与塑造典型人物等来武装人、引导人、塑造人、鼓舞人，彰显出“成风化人”、“一言正而天下定”、“宣文教以章其化”等追求共识与秩序、进步与和合的文化立场。在中国，新闻报道不是个人主义的为了报道者的名声、不是商业主义的为了报道机构的利益，而是社会主义的为了社会的需求与人民的福祉。在具体的新闻报道中，具有中国特色的“以正面宣传为主”和典型报道的理念是对正向性新闻效果的有力诠释。相较于对反常性、局部性、暂时性问题的冲突性报道，此类新闻更加强调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和普遍关切，注重反映社会发展的主流趋势与时代进步的集体图景，在坚持正确政治方向和舆论导向、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基础上，不断探索适应时代发展的叙事方式。

（二）新闻活动的文化使命。新闻既是文化表征的客观载体，也是文化创造的能动主体。作为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新闻活动不仅承担着反映、维系和发展社会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使命任务，还通过解放思想、舆论引导、信息共享等方式反作用于经济基础，为社会生产与生活创造有利条件。因此，新闻活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载着不同的文化使命，其具体表现由社会发展的实际需求所决定。

近代以降，新闻活动的文化创造力、表现力、影响力不断增强，自觉承担起推动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的重要使命。清末时期，新闻报刊是知识分子主要的言论阵地，众多仁人志士投身新闻活动以去塞求通、广开民智、救亡图存，成为连接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的重要桥梁，以及新文化和新思想的有力传播者。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发展历程中，新闻工作是党的文化领导权的核心体现，始终处于意识形态战线的最前沿。无论是创造性地践行群众路线，有效教育和组织全国人民抵抗外敌，强化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还是通过生产宣传、典型报道等形式鼓舞民心，激发建设新中国的劳动热情，推动经济发展；又或者广泛传播先进理论，推动思想解放，为社会生产力解放与发展创造有利的文化环境和舆论氛围，都印证了新闻作为一种文化实践形式所承载的文化意义与历史使命。新形势下新闻活动的文化使命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体现在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推动宣传思想文化工作发挥精神引领作用。

（三）新闻主体的文化身份。新闻内容的文化底色和新闻活动的文化使命，归根结底是新闻主体文化身份的体现。新闻主体包括直接或间接参与新闻活动的文化实践主体，在中国新闻事业的发展进程中彰显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从新闻的人才观念和文化传统来看，近代以来，早期投身新闻事业的群体在熟读儒学经典、接受中国传统文化长期浸染的同时又较早接触到了西学知识，甚至具有出国留学的经验，由此形成了主张记者应该融汇古今、贯通中西的“通才办报”观念，王韬即是典型代表。此外，部分记者群体承袭中国史家秉笔直书的传统，倡导应该以史家的求真精神来开展新闻活动，由此形成了“史家办报”的主张，梁启超、李大钊等报人的办报实践中均体现出此类观念。在中国共产党的新闻实践中，强调新闻活动政治属性、规定新闻主体责任使命和价值取向的政治家办报是主导性的人才观念，但并不排斥“通才办报”和“史家办报”观念中的积极元素，三者各有侧重，互为补充，“同时塑造与彰显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新闻文化”。[5]进入新时代，具有坚定的政治立场、深厚的人文底蕴、广博的知识视野、过硬的专业能力的“新型有机知识分子”成为更加符合时代需求的中国新闻人才观念。

从新闻主体的群体构成与角色认知来看，中国早期的新闻主体主要由文人、商人以及政界人士构成，他们往往以个人或小团体的身份参与报刊活动。随着国家内忧外患的加深，创办革命性报刊成为思想启蒙和政治动员的重要手段。这一时期的部分报人以“革命战士”自我定位，致力于借助新闻传播先进思想、唤起民众意识、推动社会变革。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新闻事业逐渐成熟，新闻主体成为党的“文化干部”，新闻活动被赋予践行群众路线、争夺文化领导权、塑造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使命。在“第二个结合”的时代语境下，新闻主体的文化身份愈发突出，应自觉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传承者、传播者、创造者、引领者。

二、中国新闻文化的社会功能

新闻文化既受到特定社会历史条件和新闻主体价值取向的制约，具有中华文化传承与表达的普遍性，又具有作为社会文化系统有机构成的相对独立性，对社会发展发挥能动作用。换言之，新闻文化通过促进文化认同、文化动员、文化涵养和文化发展等方式嵌入当代社会运行机制之中，对社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一）文化认同。文化认同指个体或群体对自身所属文化的理性认知、情感归属与价值认同，是维系社会共同体意识和文化传承的重要纽带，新闻文化在强化人民群众的文化认同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

新闻文化能够提升人民群众对文化的感知力、理解力与亲和力，强化对本土文化的认同和自信。只有全面和深入地认识到自身文化的独特价值和魅力，才能建立起深厚的文化认同感。新闻通过对本土文化的深入挖掘与创新表达，将人民群众日用而不觉或日常生活中难以触及的文化现象转化为喜闻乐见的文化符号与内容产品，使受众更加清晰地感知其所处生活环境的文化氛围，理解抽象文化之于个体生活与行为的具体影响，缩短文化与受众心理和情感之间的距离，从而激发其对本土文化的归属感、喜爱感和自豪感。

新闻文化通过文化甄别加强本国人民群众对他者文化的认知与对本土文化的自觉和自信。不同文化间存在语言、习俗、价值观念等多方面的差异，在跨文化交流或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文化折扣现象。新闻可以通过筛选、呈现和解读其他文化语境中的内容，帮助本国人民群众更好地理解不同文化语境中的新闻事件及其文化内涵，并以此来降低文化隔阂，建立起对他者文化的理性认知。由此，良好的新闻文化既能够使人民群众避免文化俯视或仰视心理，形成理性健康的文化心态，为全球文明的平等与友好交流提供基础，也能够通过他者文化的镜鉴来促进人民群众对自身文化的深入和全面理解，实现更深层次的文化认同。

（二）文化动员。文化动员指新闻文化激发人民群众的情感共鸣，塑造价值共识，进而形成强大的思想动能，有效引领社会群体的实践。处于思想文化战线前沿的新闻主体通过自身活动形成特定文化氛围，成为社会思潮的践行者与引领者的同时，为新闻内容注入情感色彩与价值内核，增强内容的感染力与说服力，引导公共舆论，提升文化动员的广度与深度。

中国新闻文化的动员功能建立在新闻主体对本土文化传统、社会心理结构以及价值体系的深刻理解之上。范敬宜指出：“现在提出很多口号，包括新闻要贴近群众等，这些口号都是对的，但是你没有文化，前面这些都是空的。你贴近了群众，也不知道怎样是能打动人的，怎样是无法打动人的。”[6]新闻活动如果缺乏文化底蕴与人文关怀，即便在形式上实现了与受众的接触，也难以真正打动人心，形成认同感。新闻工作者只有具备较高的人文敏感和文化表达能力，才能在报道中准确调用文化符号，与受众产生联结与共鸣，推动其实现态度和行为层面的转变。

同时，党的新闻文化动员功能是党的群众路线在新闻传播领域的具体实践。党的文化动员过程要求新闻主体真正理解并融入群众生活，在文化上贴近群众、在价值观上认同群众，从而实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有机统一。新闻主体在推动社会舆论形成的过程中，要通过与群众的持续互动，不断修正自身的表达方式与动员策略，使文化动员在深植于人民群众日常生产与生活实践、充分尊重人民群众的主体性的基础上，引导其形成积极的社会态度与集体认同，进而形成推动社会发展的精神力量。

（三）文化涵养。文化涵养指新闻活动对社会生产生活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在社会发展层面，新闻文化通过激活社会文化底蕴，塑造积极健康的社会文化氛围，营造良好的生活环境，激发创新精神与社会责任感，为社会发展提供持续的文化动能。在社会交往层面，良好的新闻文化能够为社会交往过程注入丰富而深厚的人文内涵，在提升个体文化素养的同时培育社会交往的公共理性与和谐氛围。在人文精神的滋养下，新闻活动将超越功利性的信息交换，形成更加理性、尊重与包容的高质量交往生态。

新闻文化的文化涵养在国家形象建构与全球文明交流中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通过培育人文精神和创新精神，深化对本土文化传统及时代精神的创造性表达，新闻的文化涵养能够有效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更好地展现中国的文化魅力与精神气质。在此基础上，以和平和包容为主基调的新闻文化涵养将提升中华文化的国际感召力，可以使中国文化以更具亲和力的姿态呈现于世界舞台，促进不同文明之间的相互尊重与平等交流。同时，通过塑造开放包容的国际文化氛围，新闻的文化涵养可以进一步强化国际的文化认知与价值共鸣，为重塑国际传播格局、推动全球文明交流互鉴提供有利基础。

（四）文化发展。新闻不仅是文化的传播载体，也是文化本身的有机构成。一方面，新闻文化的发展水平在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一个社会整体的文化活力。新闻表达的多样性、内容的创新性与观念的包容性，直接体现了社会文化系统的生命力。一个拥有活跃新闻文化的社会往往是开放的，思想交流是活跃的，价值观念是多元的，展现出强大的文化适应力、引领力与创新力。反之，如果新闻文化表现出僵化、封闭、单一的特征，则往往标示着社会文化的停滞与精神活力的衰退，整个社会也处于紧绷状态。正是在开放包容、健康积极的社会文化氛围和舆论空间当中，新闻媒体才能更加充分地把握和反映人民群众的真实需求，更有效地引导人民群众形成正确的价值认知，激发社会成员的主体意识与创造活力，从而在推动社会进步和文化发展的过程中发挥应有作用。

另一方面，推动新闻文化的发展，本质上就是推动社会文化整体的发展。作为文化载体，新闻活动承担着整合、传播与创新文化的使命。新闻通过创新叙事方式、丰富文化内容和拓展传播渠道等，促使各类文化在更大范围内流动与交融，提高社会的文化创新活力，进而推动社会文化的持续发展。作为文化实践本身，新闻文化的发展方向直接影响与反映社会文化生态的构建。新闻文化能够引领时代精神，推动社会文化内容与精神气质的更新，并最终作用于社会文化整体的繁荣进步。

三、中国新闻文化的发展趋势

中国新闻文化的底蕴是深厚的，发展潜能是巨大的。在明确新闻文化基本内涵和社会功能的基础上，把握其发展中的关键特征，可以为推动中国新闻文化建设的自觉性和创造性提供理论坐标与实践起点。

（一）“第二个结合”：新闻文化发展的思想指引。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即“第二个结合”，为中国新闻文化发展提供了思想指引。在推动中国新闻文化发展的过程中，唯有始终坚持“第二个结合”的根本要求与精神实质，才能使其真正成为当代中华文化建设的重要引领力量。

“第二个结合”明确了中国新闻文化发展的主体性。“第二个结合”在思想和理论上重建了新闻文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关联，确立了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根脉的新闻文化价值基础，凸显出了中国新闻文化的民族性、历史性和时代性。面对全球传播格局深刻变革和多元价值观念交锋的严峻挑战，中国新闻文化的主体性体现为更鲜明的国家立场、人民立场和文化立场，致力于构建中国自主的叙事体系，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新闻主体应持有高度的文化自信和历史主动，深刻理解中华文化发展的基本立场与方向，不断增强新闻文化的表达力、感染力与引领力，推动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新闻文化。

“第二个结合”明确了中国新闻文化发展的方向性。在“第二个结合”的思想指引下，中国新闻文化要积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以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和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为使命目标。在实践层面，立足于新时代中国社会的发展实际与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新闻文化应充分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资源和精神力量，在赓续中华文脉的基础上实现中华文化的当代转化，使其成为推动新闻文化形态创新的重要内生动力。在数智化的时代语境中，不断更新的新闻内容呈现方式、语言风格以及新闻生态正在重构新闻文化的表现形态，中国新闻文化应进一步强化其人文底色，坚持守正创新，努力构建起具有中国特色与时代特色的文化新形态。

（二）人技协作：新闻文化发展的实践基础。新闻文化是在新闻主体的具体新闻活动中不断传承和发展的，而在当代新闻活动中，最突出的新特征体现为人与技术的互动，因此，应从“人技协作”的层面深入把握新闻文化发展的实践基础。

其一，人与技术的互动具有物质性。人使用技术的边界决定了新闻活动的边界，也深刻影响着新闻文化的形态。技术深刻嵌入到新闻活动的全过程中，构成其物质实现的基础。印刷术的推广使报刊的制度化、大批量生产成为可能，广播电视突破了时空的限制，数字技术催生了实时交互式的新闻形态，人工智能的发展则正在大规模重塑新闻活动的逻辑与业态，可见，新闻文化的物质载体始终随技术迭代而发展，新闻文化的新形态也必然建构于新技术的物质基础之上。需要指出的是，强调媒介的物质性是避免相关讨论“脱实向虚”，防止将新闻活动和新闻文化仅视为抽象的符号流动或意识形态建构，而忽略其赖以实现的物质基础，从而产生全球数字共通等技术乌托邦式的幻想。与此同时，也要警惕机械的物质决定论观点，应明确技术的发展与使用始终建立于特定社会情境之中，是人类的实践赋予了技术以功用和意义，对技术物质性的解读不能去语境、去历史和去政治。

其二，人与技术的互动具有互构性。新闻文化是在人与技术的互动中不断建构和发展的。人与技术不完全是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而是相互塑造的互构关系。新闻主体在运用技术进行新闻采写、编辑、呈现与传播的过程中，不仅调动了技术的功能属性，也在不断适应技术对表达方式、判断标准甚至伦理边界的重新定义。例如，在算法日益主导新闻分发路径的语境下，记者如何在平台中坚持专业规范、如何判断新闻价值、受众如何接触和解读新闻，都是在与技术的互动中生成的，新闻文化及其意义结构也随之不断调整。因此，新闻文化的未来发展，应立足于人技协同的生成机制，在变动中实现创新，在协作中保持方向。

其三，人与技术的互动具有人文性。人技协作应在不削弱新闻主体的主体性、不遮蔽新闻的国家和人民立场的基础上实现技术与人文的协同共进，两者相辅相成，进而推动新闻文化的良性发展。新闻业中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本身就依赖于新闻主体的专业实践与高质量语料输入，而技术的进步也应成为推动新闻文化创新表达、提升社会交往质量、增强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助力，而非遮蔽价值判断、削弱主流声音的操控机制。只有在尊重新闻主体能动性、守护国家和人民立场的基础上实现技术与人文的协同共进，新闻文化才能在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中保持自身的方向感、价值感与历史主动性，真正实现技术赋能下的高质量发展。

（三）情理交融：新闻文化发展的主要特征。情理交融是中国新闻文化的主要特征之一，既蕴含中华文化立场中理性与情感相统一的哲学传统，也是新闻事业以人民为中心的直接体现，彰显出了中国特色新闻实践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追求。

从全球新闻发展的趋势来看，西方新闻业近年来经历了所谓的“情感转向”，其核心在于情感因素从新闻实践的边缘逐步走向中心，成为新闻生产中不可忽视的结构性力量，从而在新闻专业主义范式中获得了理论与实践的合法地位。这一转向的表层驱动力为媒介技术的迅猛发展，尤其数字平台所带来的即时互动、算法推荐与沉浸体验，使情感的作用凸显出来，成为提高传播力和受众参与度的重要手段。而其深层逻辑则在于，通过将新闻活动中的情感要素与媒介技术关联起来，并强调其之于新闻活动的积极效果，情感被工具化征用，成为新闻专业主义范式的理性选择，最终被纳入流量驱动与资本运作的逻辑之中。

相较之下，中国新闻文化中的情理交融并非近年来情感技术化趋势的附属产物，而是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深厚土壤之中，体现的是对人民立场的坚守。“儒家重视情感的共同性、普遍性，因而主张情感与理性的同一。这是儒家哲学的最大特点”[7]。儒家理论认为情感不是非理性或私人的表达，而是具有社会普遍性和伦理导向的集体情感。这一观念深刻影响了中国新闻叙事的情感逻辑，如“礼经沿革，必本人情”、“寓情于理”、“达情会意”等都强调情感之于认知现实、激发共识与引导社会的重要性。

在中国共产党的新闻实践中，情感始终是新闻活动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从《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等经典新闻作品到历年来的优秀中国新闻作品，无不饱含作者的鲜明情感，同时也能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这些新闻作品不是空洞的说教与抽象的理念，而是以丰沛的情感来讲述事实，激发全社会向上向前的精神动力。这既不同于以情感刺激获取流量的煽情报道，也不同于新闻专业主义对情感的工具化征用，而是在坚持事实第一性的基础上，注重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强调新闻活动中集体情感与公共价值之间的互动与契合。

在当代中国的国际传播活动中，新闻文化的情理交融也为提高国际传播效能提供了有效途径。在跨文化语境下，相较于理性叙事，情感化表达更具穿透力和感染力，有助于打破意识形态差异所形成的传播隔阂。在当代的国际新闻报道中获得好评的许多作品，比如乡村题材、生态题材、普通人题材等，都是展现了新闻文化情理交融的特质。

简言之，以人民立场为根本、价值理性为导向、情感表达为载体，做到情与理的统一、人民与国家的统一、历史与现实的统一，成为中国新闻文化的鲜明标识，也是新时代中国新闻业坚守的文化底色。

中国新闻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化形态既体现出中华文化的普遍表征，也具有相对独立性，其基本内涵、社会功能和发展趋势兼具历史的延续性与时代的创新性。把握新闻内容的文化立场、新闻活动的文化使命和新闻主体的文化身份，深入理解新闻文化在推动文化认同、文化涵养、文化动员与文化发展等方面的社会功能，进一步明确其在全球化和数智化语境下的发展方向，可以让中国新闻文化在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和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发挥更大作用。

参考文献：

[1]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706,663.

[2]习近平.加快建设文化强国[J].求是，2025(08):4-8.

[3]胡钰.中国新闻文化的基本精神[J].青年记者，2024(11):58-63.

[4]邓绍根，郭慧玲.百年探索：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的文风建设[J].当代传播，2021(04):11-16+26.

[5]胡钰，陆洪磊.当代中国新闻观念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23:84.

[6]范敬宜.范敬宜文集：新闻教育文选[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167.

[7]蒙培元.情感与理性[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自序2.

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胡钰，杨鹏成.中国新闻文化的基本内涵、社会功能与发展趋势[J].青年记者，2025(06):4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