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天下本无事,但庸人扰之耳
发布时间:2025-07-08 06:56 浏览量:30
司马光在煌煌巨著《资治通鉴》中,曾掷地有声地写下:“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
这寥寥数语,道尽了古今多少纷乱祸患的根源。
世事如棋,本有常轨可循。
偏偏总有人不甘寂寞,或为一己私欲,或为虚妄之念,硬生生搅动风云,将平静拖入深渊。
历史的长河里,这样的浪花翻涌不息,留下一个个令人扼腕的注脚。
翻开那泛黄的册页,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兴衰更替,更是人性在权力与欲望前的扭曲与躁动。
那些自以为是的“有为”,往往成了最大的“无为”,甚至灾祸。
战国烽烟四起,秦赵对峙于长平,本是势均力敌的消耗战。
赵孝成王坐镇邯郸,本可稳扎稳打,倚仗老将廉颇深沟高垒的疲秦之策。
然而,庙堂之上,庸人开始“扰之”。
年轻的赵王听信了秦人散布的流言,对廉颇的坚守策略日渐不满。
他渴望一场速胜,以彰显自己的英明神武。
此时,满腹兵书却毫无实战经验的赵括,以其滔滔不绝的“纸上谈兵”打动了赵王。
赵括的父亲赵奢曾断言其子不可为将,蔺相如等重臣也极力劝阻。
但赵王的耳朵已被“必胜”的幻梦塞满,听不进逆耳忠言。
他悍然临阵换将,用赵括替代了老成持重的廉颇。
赵括一到前线,立刻推翻原有部署,急不可耐地主动出击,企图与秦军决战。
这正是秦国名将白起梦寐以求的局面。
白起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赵括率军猛追,一头扎进了白起精心布置的口袋阵。
秦军精锐悄然切断赵军粮道,将其主力分割包围。
赵括和他的数十万大军,被死死困在长平谷地,插翅难飞。
断粮四十六天后,饥饿的赵军彻底崩溃。
赵括在突围中被秦军射杀。
随后,一场冷兵器时代最为惨烈的大屠杀降临。
近四十万放下武器的赵军降卒,被白起下令坑杀,只留下两百余名年幼者归赵报丧。
赵国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
一场本可相持的战役,因赵王的刚愎、赵括的轻狂,演变成了山河变色的滔天惨剧。
庸人扰之,代价是数十万条鲜活的生命和一个强国的陨落。
西汉末年,外戚王莽凭借谦恭俭让的表演和深厚的家族势力,一步步攫取最高权力,最终代汉自立,建立新朝。
登上帝位的王莽,自视为拯救乱世的圣人。
他坚信周礼是治世圭臬,对眼下的制度深恶痛绝。
于是,一场以“托古改制”为名的巨大扰动开始了。
他无视社会经济的现实,强行推行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新政”。
他依据《周礼》,恢复早已湮灭于历史的“井田制”,幻想将天下土地收归国有,称为“王田”,再按古制分给百姓耕种。
他下令奴婢改称“私属”,禁止买卖,试图凭空消除奴隶制度。
他痴迷于复古的货币体系,废除了沿用已久的五铢钱,短短数年间四次剧烈变更币制。
发行了种类繁多、价值混乱的“宝货”,包括金、银、龟甲、贝壳等几十种名目。
他强行规定官制、地名、行政区划乃至周边少数民族首领的封号,统统恢复西周古制,搞得官民晕头转向。
他垄断盐铁酒等关键物资的专卖,实行“五均六筦”,试图用严苛的行政命令控制市场物价。
这些脱离实际、食古不化的政策,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王田”“私属”令触动了豪强地主的根本利益,遭到强烈抵制,根本无法推行。
混乱的币制导致民间交易瘫痪,经济濒临崩溃,百姓手中财富瞬间化为乌有。
频繁的改名让官吏和民众无所适从,行政效率低下到极点。
苛酷的专卖和物价管制,加上连年对匈奴等族的用兵,使国库空虚,只能对百姓横征暴敛。
本已尖锐的社会矛盾被彻底激化。
天灾随之而来,赤地千里,饥民遍野。
王莽的“改制”,非但未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将整个天下推入了空前的混乱深渊。
绿林、赤眉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烽火燎原。
仅仅十几年后,新莽王朝便在起义的洪流中轰然倒塌。
王莽这位自以为是的“复古者”,用他脱离实际的狂热“扰之”,亲手葬送了自己和整个国家。
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
北宋神宗赵顼登基之初,怀揣富国强兵的雄心,面对冗官冗兵冗费的积弊,渴求一剂猛药。
他遇见了同样锐意进取、才华横溢的王安石。
一场以“变法”为名的宏大扰动,在“天下无事”的承平表象下汹涌展开。
王安石坚信“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手握“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保甲法”等利器,意图重塑帝国根基。
“青苗法”本意是青黄不接时由官府低息贷款给农民,抑制豪强高利贷盘剥。
然而政策下到州县,迅速扭曲变形。
地方官吏为完成摊派的放贷指标,强行将贷款塞给并不需要的富户甚至城市居民。
为多收利息,擅自提高利率,层层加码。
还贷期限严苛,遇灾荒也不得宽限。
本为惠农的善政,成了官府放高利贷、鱼肉百姓的酷法。
“免役法”改差役为雇役,初衷是解放农时,由民户按资产等级出钱,官府雇人服役。
执行中,评定户等往往偏高,且役钱征收额度远超实际雇人成本,成为新的沉重税负。
特别是城市工商户、本无差役的下户也被强征“助役钱”,民怨沸腾。
“市易法”由官府设市易司,平价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售出,意图平抑物价,限制大商人垄断。
结果官府机构成了最大的垄断商,利用权力低价强买、高价强卖,中小商贩利益严重受损,市场凋敝。
“保甲法”将民户编组,农闲军训,旨在建立民兵,节省养兵费用,并加强对地方控制。
却因训练频繁,严重干扰农事,保丁逃亡事件层出不穷,地方治安反而恶化。
王安石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其志可嘉,其行却过于峻急刚愎。
他排斥一切异见,将司马光、苏轼、文彦博等持重老臣悉数贬黜出朝,朝堂为之一空,只剩下唯唯诺诺或投机逢迎之辈。
新法在推行中严重脱离实际,用人不当,监督缺位,致使良法美意尽成苛政。
本欲富国,却因执行混乱、官吏中饱私囊,国库未见充盈,民间先已困顿。
本欲强兵,西北拓边耗费巨大却胜少败多,保甲亦未能形成有效战力。
整个社会被这场疾风暴雨般的“变法”搅得天翻地覆,新旧党争撕裂朝野,埋下了北宋衰亡的伏笔。
神宗和王安石这对君臣,以“大有为”之心,行“大扰动”之实,最终证明,脱离现实、刚愎自用的“有为”,比“无为”的危害更甚。
唐文宗李昂,生于宦官擅权、天子废立如同儿戏的中晚唐。
他目睹祖父宪宗、兄长敬宗皆死于宦官之手,自身亦由宦官王守澄等拥立,形同傀儡。
年轻的文宗不甘受制,矢志铲除宦官集团,恢复皇权尊严。
他遇见了李训和郑注。
李训口若悬河,郑注精于方药,二人先依附权宦王守澄得近文宗,后反戈一击,助文宗毒杀王守澄,赢得信任。
文宗视二人为肱骨,将铲除宦官的重任托付。
一场旨在“廓清朝纲”的密谋扰动,在长安宫阙深处悄然酝酿。
李训、郑注被胜利冲昏头脑,急于建立不世功勋。
他们精心策划了“甘露之变”。
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紫宸殿早朝。
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按计划奏报:左金吾厅后院的石榴树上,夜降甘露,乃祥瑞之兆。
文宗故作惊喜,命宰相李训率百官先去察看。
李训看后回报,称不似真甘露。
文宗遂命神策军左右中尉、大宦官仇士良、鱼弘志率众宦官前往验看。
此时,韩约已在左金吾厅院内埋伏了甲兵,只待宦官入内,便关闭院门,尽数诛杀。
然而,当仇士良等宦官行至左金吾厅,敏锐地发现带路的韩约神色惊惶,汗流浃背。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起院边帷幕,露出了埋伏甲兵的刀光!
仇士良大惊失色,瞬间明白是陷阱,厉声高呼“事急矣”,率众宦官掉头狂奔,直冲含元殿,欲劫持文宗。
李训见事败露,急呼金吾卫士上殿护驾,并亲率京兆府吏卒、御史台随从数百人高喊“保卫陛下”,与宦官及其统领的神策军在殿前展开血腥厮杀。
宦官挟持文宗,急退入宣政门,迅速紧闭宫门。
李训抓住文宗乘舆不放,被宦官击倒在地。
宫门关闭的瞬间,隔绝了内外,也宣告了李训计划的彻底失败。
仇士良等宦官惊魂稍定,立即以皇帝名义下令关闭宫门,出动神策军,在皇城内展开疯狂报复性屠杀。
李训、郑注及参与其事的大批朝臣如王涯、贾餗、舒元舆等,无论是否知情,皆遭灭族。
长安城内,神策军纵兵剽掠,血洗坊市,被牵连杀害的吏卒、商贩、平民数以千计,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经此一役,宦官势力非但未被削弱,反而因仇士良等彻底掌控禁军而气焰熏天。
文宗皇帝则完全沦为囚徒,在宦官严密监视下郁郁寡欢,几年后便含恨而终。
李训、郑注,空有除奸之志,却无周密之谋,更缺沉毅之勇。
他们低估了宦官的警觉与狠辣,高估了己方的控制力。
一场本可谨慎谋划、分化瓦解、徐图缓进的斗争,被他们操切地演变成孤注一掷的豪赌。
庸人扰之,非但未能廓清朝堂,反将皇帝与忠直之士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使唐王朝的暮色更加深沉。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沉痛写下“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绝非主张消极无为。
其深意在于警醒后世:治国理政,当明察大势,慎持中道。
真正的智慧,在于洞悉“无事”之下的平衡与生机,在于懂得“不扰”本身就是一种高明的治理。
风起于青萍之末,祸生于轻忽之间。
赵括轻狂,葬送四十万生灵;王莽复古,搅碎天下安宁;王安石峻急,撕裂百年承平;李训操切,血洗长安宫阙。
他们或怀揣理想,或自诩高明,却皆因脱离实际、刚愎自用、急功近利,硬生生将平静搅成惊涛。
历史反复印证,最大的祸患往往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源于内部的盲目“有为”与无谓扰动。
治大国若烹小鲜。
能辨清何时该静水深流,何时该雷霆万钧,方为真正的定力与智慧。
天下本无事,慎为扰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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