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左传》看古往今来“开会”：哪种会不大办事，哪种会比较办事

所以，譬诸今天我们和美西方的“极限竞争”（美方语），大约会以什么样的面貌来结束呢？姑妄言之，仅以《春秋左氏传》言之，则：一，多国见证，多国署定，最终呈现出的协议框架必须够大——仅仅两三方之间的协议，想来是不大够的。是的，很有可能要开成一场“现代版葵丘之盟”。……二……

每次翻《春秋左氏传》这一级别的史书，每次都会有“今夕何夕”之叹。——哎呀呀，这也太像太像了，此诚“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也；诚：对照着我国的史书来看，人间概无新鲜事也……——太宏大太复杂的且不说，就说一个“开会”，国与国之间开会，现在的开法儿以及不同会议形式所对应的不同办事效果，就和《左传》所载的两千多年前的情形别无二致。

人类的“政治方案”或“社会组织方案”固然有大踏步的前进，而“政治哲学”呢？“政治工具”呢？尤其是这个政治工具，或打仗或开会，竟有多大的改变吗？

晋杜预注本《左传》

譬诸“特相会”之会、之政治工具，《左传•桓公二年》载它是：“特相会，往来称地，让事也。”——是怎么个事儿呢？

也就是对于那种两国特意发起而比较临时性、非正式性的会，史家凡例，会特别强调在“某地”召开。而这样式儿的会，总是互相客套一顿、推让一番，是所谓“让事也”——也就是双方大概率毛线正事儿也办不成……——稽之于春秋全史，则这样的无甚实际效果的“特相会”包括但不限于两国紧急调解争端、密谋磋商对付第三国、两国国君非正式性会晤等等等等。

《春秋经》的另一重要传注《穀梁传》亦评之为“会让而不终，讥也”，即史官对于“特相会”云尔，总存乎些贬义去看。

鲁国故城遗址

您什么感觉？是否想起了近来的某一些国际会晤？——总之就是这一些国际会晤，看着两国的名头很大，事情也急，但，倘格外强调在“瑞士”之类相对无关于两国的地点召开，则最终大约就是双方心知肚明的“权宜之计”矣。倘左氏再生，想来也不至于细说之激赏之。——是所谓古今“特相会”都存在些不大能办事的味道。

然而，必须要说，“现代版特相会”还是较“《左传》原版特相会”要有用得多。盖因保持外交接触怎么也要比核弹相见、“物、化、生齐相杀”要好得多；而现代军事大国的相杀实则存在着摧毁世界的危险，此为古代战争所无，故而言之“要有用得多”。——但，话说回来，到底也只是一种接触性会晤而已。有用归有用，但有用不代表能成事，更不代表成就大事，甚至不代表完全制住了大战的危险。庶几乎加强版、精装版的“鲁齐特会”（庄公二十三年“公及齐侯遇于谷”）也已……

山东鱼台县鲁隐公观鱼处：该行为在《左传》中记载为“非礼”

那——那《左传》之中比较能办事的会又怎么开？又叫个什么名儿呢？——叫个：“自参以上。”（《桓公二年》）

想真正成事——成大事吗？则：一，必须要多国与会，即相关责任方、利害方都要在（“参”通“叁”，谓：三家以上）。以此，“一厢情愿”的含量便会尽可能降低，“单边主义”的局限性便会尽量地被局限。——视诸今日呢？今亦犹是。如抗战胜利的“密苏里号受降之会”，对日作战流过血的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得在……

1945年9月2日，密苏里号上，日本投降代表团

密苏里号上，徐永昌将军代表我国签字

2、具体怎么开呢？——“则往称地，来称会”。也就是如若不在我国开这样真正办事的会，也必须选择另一个足够重要的地方作为会场——这个地方，犹值得史官一记（“往称地”）。如“密苏里之会”的会场就赫然横在东京湾之中。孔夫子再生，当特别记之为“于倭海”；左氏再生，当特别申说那背后的荣光与血泪。

那，如若由我国主导这样的“自参以上”之会、之政治工具呢？夫“来称会”者，盖别国都要过来我国的主场开会（“来”）。既为表明各方面已下定决心办这个事儿了，也为表明这个事儿已确乎哉由各方面委托我国来统管了……——开会开会，惟这样开会、开到这个力度才是真开会（故称“会”）、真办事儿（往往还有“歃血为盟”，必须正式缔约）。

镶嵌十字纹方钺（夏晚期）

譬之《左传》，则我们都知道的“葵丘之盟”就是这样的一场真正办事的“自参以上”之会（《僖公九年》）。——其主导人，“齐桓晋文”之齐桓；其参与方，鲁国、宋国、卫国等等当时最主要的诸侯；其召开地点，或河南或山东，有争议，但总之不是“瑞士”那样无关痛痒的地方了。而它的实际效果呢？深刻雕琢了春秋时代的天下格局，影响及于秦汉（参看《论语》《孟子》《吕览》《史记》等等）……——还有吗？太有太有了！这种真能办事、能办大事的“自参以上”，还有那也很著名的“践土之盟”（《僖公二十八年》）。由此，“齐桓晋文”之晋文，继续雕琢着春秋时代的天下格局……

果不其然，相比前文“让事也”的“特相会”，左氏慨然写道：这样真正能办事的会是“成事也”。是的，就是不这样开，不这样把各方面的权责都理清楚，事情的主导方也理清楚，则休想真正把事办成。

河南商丘葵丘会盟遗址

所以，譬诸今天我们和美西方的“极限竞争”（美方语），大约会以什么样的面貌来结束呢？

姑妄言之，仅以《春秋左氏传》言之，则：一，多国见证，多国署定，最终呈现出的协议框架必须够大——仅仅两三方之间的协议，想来是不大够的。是的，很有可能要开成一场“现代版葵丘之盟”。左氏再生，必书之于开罗、德黑兰、雅尔塔、密苏里号等重大“自参以上”之上。

再而：二，会议或者在北京办，或者在联合国办，是所谓现代之“来称会”。我们以开会地点便足可对全世界宣告：“其事成矣！”此亦即是，到那时节，全世界端详“北京”之地，明显比看“瑞士”——甚至看“华盛顿”——要踏实得多得多。盖：一则以实力，一则以国际信誉……

蟠龙纹镈（春秋中期）

当然，此现代版葵丘之盟之前，势必还要经过无数看似无功的“特相会”；亦或者无数无数的介于“让事”和“成事”之间的“衣裳之会”、“遇礼寻盟之会”……——如前述，前者“特相会”主要为急刹车、别打仗、再找路；而后者“衣裳之会”呢？表面仅礼仪之会、吃吃喝喝而已，实则却是为了阶段性地巩固成果。虽不足成就大事，却也是实实在在办事……

是的，“吃喝礼仪之会”亦人类极为重要的政治工具，亦：从古至今，未曾变过。

写于北京家中

2025年7月5日星期六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周礼》，《孟子》，《左传》，《穀梁传》，《公羊传》，《吕氏春秋》，司马迁《史记》，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刘知几《史通》，司马贞《史记索隐》，朱熹《四书章句集注》，钱穆《国史大纲》，柳诒徵《国史要义》，“环球网”等对中美博弈的一系列报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