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杨甲与《大易象数钩深图》‖李冬梅

杨甲与《大易象数钩深图》

李冬梅

以图或者表的形式阐释儒家经典，这是学者们常用的一种解经方式。郑樵《通志总序》即云：“图成经，书成纬，一经一纬，错综而成文。古之学者，左图右书，不可偏废。”又《通志·图谱略·索象》也称“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用图或者表解经，直观、形象，更有提纲挈领的作用，故自汉以来，成为学者研习儒家经典之津涉。以《易经》为例，用图的形式来阐释易学，可谓起源甚早，传说的河图洛书当属此类。到了汉代，《汉书·艺文志》就著录有《神输图》，类似于祥瑞图之类。此后，《隋书·经籍志》亦著录梁有《周易新图》1卷、《周易普玄图》8卷，为薛景和撰。至唐，以图说《易》变得流行起来，《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僧一行有《大衍玄图》1卷，又《旧唐书·高郢传》记载高定“尤精王氏《易》，尝为《易图》，合八出以画八卦，上圆下方，合则重，转则演，七转而六十四卦六甲八节备焉”，可见唐时易图学已日渐兴起。宋代，此法大为流行，易图种类繁多，如陈抟传先天图、太极图、河图洛书，李溉有《卦气图》，李之才有《卦变图》，朱震有《卦图》，司马光著《潜虚》亦先图后书，朱熹著《易学启蒙》也以九图载于《周易本义》之首，其他著名者尚有刘牧《易数钩隐图》、周敦颐《太极图说》、吴仁杰《易图说》等，故此时遂有图书易学一派的最终形成。

宋代易图类文献，除在经部易类文献中有集中体现外，在群经总义类的图经文献中也有涉及，如杨甲《六经图》、叶仲堪《六经图》、俞言《六经图说》、赵元辅《六经图》等，只可惜这些图作大部分没能保存下来。现今我们能看到的宋代群经总义类图经文献中，唯有杨甲《六经图》传焉。本文即以杨甲《六经图》为据，对其中《大易象数钩深图》作一整体介绍，以见宋代图书易学之一斑。

一

杨甲其人

杨甲，具体生卒年不详，字嗣清，一作鼎卿，遂宁（今四川省遂宁市）人，四库馆臣考其为昌州（今属重庆）人。兄弟5人，自为师友。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杨甲与其弟杨辅同举进士。杨辅，《宋史》卷397有传，云：“杨辅字嗣勋，遂宁人。乾道二年进士甲科，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出知眉州，累迁户部郎中、总领四川财赋，升太府少卿、利西安抚使。”据《宋史·杨辅传》所载，杨甲应为遂宁人无疑。

又南宋人陈均《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卷16“孝宗皇帝”条载，淳熙二年（1175），宋孝宗亲试举人，蜀人杨甲对策言：“恢复之志不坚者二事：其一谓，嫔妃满前，圣意几于惑溺。其一谓，策士之始，其及兵者不过一言而已，是以谈兵革为讳，论兵革为迂也。”孝宗览对，不悦，置之第五，仅赐文林郎。淳熙九年（1182）春，又召对，杨甲献书万言，寻除太学录。杨甲性格忠耿，人品高洁，何光震《饯郡守王梦应记》即云“人品有杨贤良、王文沚之清，亭沼有香霏鉴湖之胜”，故不肯折节事人，大观年间游京师颇有声望。后曾任职于蜀，然未得重用，又以事去官，遂寓居遂宁灵泉山中，专心问学。未几，卒，葬于遂宁，其墓人称“杨公墓”。

杨甲精通经学，善工诗文，著有《六经图》6卷、《棣华馆小集》1卷行世。据《四库全书总目》卷33“经部·五经总义类”之《六经图》提要云，杨甲所撰《六经图》成于绍兴中，后宋人抚州教援毛邦翰曾为之补足，成于乾道中。全书依六经次第，一经一卷，分经为图，各经图数，各有不同，凡《易》70图，《书》55图，《诗》47图，《周礼》65图，《礼记》43图，《春秋》29图，合为309图。书自刻成后，代有流传，官私目录书著录颇多，如《宋史·艺文志》云“杨甲《六经图》六卷”，《授经图义例》云“《六经图》六卷杨甲”，《天禄琳琅书目》云“《六经图》一函六册宋杨甲撰”，《经义考》云“杨氏甲《六经图》六卷”等。《棣华馆小集》，今《两宋名贤小集》《宋百家诗存》皆有收录。是集共录杨甲诗18首，依次为《出东郭见山》《合江泛舟》《游长松寺宿石门僧舍得露字》《宿安静观》《与客游沧浪亭》《灵泉道中》《寒食游学射山》《腊日游梅垄得树字》《庚寅再游》《灵泉山中》5首、《灵泉山上晚望》2首、《登待鹤亭》《谒朱真人祠》，诗篇“多游览吊古之作。其诗夭矫脱俗，孤光冷艳，不著色相。如《游长松寺》云‘青山有骄色，斯客不能句’，《宿安静观》云‘石泉泻幽洁，意寂不肯喧’，俱不食人间烟火语也”（《宋百家诗存》卷12《棣华馆小集》）。

二

《大易象数钩深图》

《大易象数钩深图》乃杨甲所著《六经图》中之一种。《六经图》之所谓“六经”者，依次为《易》《书》《诗》《周礼》《礼记》《春秋》。据现存最早的《六经图》刻本——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吴继仕熙春楼摹宋刻本，《六经图》凡6卷，为图309幅，分别是：《大易象数钩深图》70幅、《尚书轨范撮要图》55幅、《毛诗正变指南图》47幅、《周礼文物大全图》65幅、《礼记制度示掌图》43幅、《春秋笔削发微图》29幅。

其中《大易象数钩深图》每幅图之名目，据其《目录》，依次为“易有太极图二”“乾知太始”“坤作成物”“天尊地卑”“参天两地图”“日月为易”“河图数图”“洛书数图”“天地之数”“乾坤之策”“六子图”“六位图”“伏羲先天图”“方圆相生图”“仰观天文图”“俯察地理图”“伏羲八卦图”“文王八卦图”“八卦取象图”“八卦象数图”“四卦合律图”“八卦纳甲图”“刚柔相摩图”“八卦相荡图”“六爻三极”“五位相合”“帝出震图”“蓍卦之德”“序上下经图”“三变大成图”“重易六爻图”“六十四卦天地数图”“六十四卦万物数图”“卦爻律吕图”“运会历数图”“乾坤大父母图”“复姤小父母图”“八卦生六十四卦图”“八卦变六十四卦图”“阳卦顺生”“阴卦逆生”“复姤临遯泰否六卦生六十四卦图”“六十四卦反对变图”“六十四卦卦气图”“十三卦取象图”“三陈九卦之图”“参伍以变图”“十有八变图”“一阴一阳图”“先甲后甲图”“阴阳君民”“阴阳奇耦”“二仪得十变化”“十日五行相生”“大衍之数图”“揲蓍之法图”“河图百六数”“八卦司化图”“类聚群分图”“通乎昼夜图”“阳中阴”“阴中阳”“序卦图”“杂卦图”“太玄准易卦名图”“太玄准易卦气图”“皇极经世全数图”“邵氏皇极经世图”“温公潜虚拟玄图”“古今易学传授图”。考其图文，《大易象数钩深图》所录之图至二程“古今易学传授图”止，可知杨甲所采经图大致以北宋末期之前为限。

是书著录体例，乃袭“左书右图”之体，即图在右，文在左，大部分有图有文，图文相配，互相阐发，少部分有图无文，仅以图解。如开篇《易有太极图》，文曰：“太极未有象数，惟一气耳。一气既分，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太极生两仪也。两仪既分，则金木水火四方之位列，两仪生四象也。水数六，居坎而生乾。金数九，居兑而生坤。火数七，居离而生巽。木数八，居震而生艮。四象生八卦也。”杨甲借用元气说、五行生成说等，以图的方式解释《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进而阐发自己的太极观。再如论《乾知太始》，云：“一阳生于子，二阳在丑，三阳在寅，四阳在卯，五阳在辰，六阳在巳，而乾位在西北，居子之前，故曰乾知大始，言乾以父道始天地也。”将乾之六阳置于十二地支相关之位，进而阐释乾卦《彖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之意，颇有胜意。故朱彝尊《经义考》卷17引杨时乔论杨甲易图曰：“杨甲《六经图》谓之才卦图传之邵子，邵子传之河阳陈氏。是图不独八卦能生六十四卦，又旁通相生，得此然后易之彖辞可知，其所从来所谓象学也。”可见杨甲主要是用一幅幅图，再配以简要文字，以简化繁，以图解经，或考论诸图，或引申图理，或与《易》作进一步发挥，从而对宋代以前的易学成果作了一定的总结。

《六经图》今传世主要有两个版本体系，一为昌州石本，一为抚州刻本。据王象之《舆地纪胜·碑目》记载，是书绍兴中纂辑成后，“尝勒碑昌州郡学”。《蜀中广记》卷17《大足县》亦云：“《碑目》云《六经图》碑在郡学，郡人杨甲鼎卿所著。”此即昌州石本，今未见拓本。至元代，卢天祥“守信州，兴学校，崇诗书，延儒生论理，致刻《六经图》于石，立两庑下”（《大明一统志》）。是为信州石本，今有残石存世，而拓本亦多有破损。另考清道光十一年（1831）张洪范慕古堂重刻本《六经全图》扉页上有“依鹅湖书院石本校定”字样，且书前牟钦元序文称“唯是鹅湖书院遗迹虽存，岁久模糊，残缺失次”，可知鹅湖书院尝有《六经图》碑板石刻，只因历时太久，已有较大的残缺损毁，然至清仍有石本流传。万邦荣《六经图序》云“鹅湖书院在信州之铅山”，是昌州石本、信州石本、鹅湖书院石本乃一脉相承之本。自此之后，又有明万历年间卢谦、章达据信州石本所刻之木刻本《五经图》，清道光十一年张洪范慕古堂据鹅湖书院石本之重刻本等。

《六经图》的另一个版本体系是陈森、毛邦翰补编的抚州刻本。据苗昌言《六经图序》所载，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时任抚州知州的陈森“取《六经图》，命泮宫职讲肄者，编类为书，刊之于学，以教诸生”，州学教授毛邦翰等补编、监丞苗昌言校订并序之，共6卷，“凡得《易》七十，《书》五十有五，《诗》四十有七，《周礼》六十有五，《礼记》四十有三，《春秋》二十有九，合为图三百有九”。度正《性善堂稿》卷13《涪州教授陈孠由墓志铭》也有记载：“乾道间，昌元士人杨甲为《六经图》，颇便观览，好事者版行之遍天下。孠由曰：‘此乡先生之作，四方宜于此取正，而吾学无其书，可乎？’遂搜访善本，重加校正，仍命工笔札善图画者写之，刻之石，以示学者。”此本一改前人附图于书的形式，成为以图为主、以文为辅的解说六经的专门性著作。至明，新安吴继仕购得此宋本，“如获和璧”，不忍私藏，于是“一照宋板，校刻无讹”，以公诸海内。此即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吴继仕熙春楼刻本，凡6卷，1函6册，每半叶12行，每行23字，白口，四周单边，摹刻极真，版画精美，是现存最早的《六经图》刻本，已入选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又有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南京吏部刊本（又称金陵摹刻本），是本与熙春楼本同宗同源，且皆为摹刻，极似陈、毛抚州刻本。自此以后，世传刊本多由此二本出。

关于是书价值，苗昌言《六经图序》赞曰：“自汉儒章句传注之学行，而士之道学益不明。逮本朝以经术取士，大儒继出，讲解一新，而后天下之士皆知渊原之归。今是图之作，凡六籍之制度名数，粲然可一二数，使学者因是求其全书而读之，则造微诣远，兹实其指南也。”尤其是作为群经总义类图经文献，在其他诸图之书淹没不传之际，是书诸图得以保存，其价值盖可见矣。因此，书成以后，历代学者对其多有增损补缀，如宋叶仲堪重编《六经图》7卷、元卢天祥复刻《六经图》于石、明吴继仕编撰《七经图》7卷、清江为龙等编《六经图》16卷，如此等等，足见杨甲此书影响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