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宧光《寒山帚谈》卷下之十三

大家好！今天我们分享赵宧光的《寒山帚谈》卷下的第十三部分。

下面我们来看原文：

【原文121】

若后世丑态一入腕中，即百翻洒拂，未必净尽。何也？用后世耳目着后世皮相，气味易于相投，一染难革，势所必至。常谓熟境能熟，生境能生，非祖师不能道。

【今译121】

但如果后世的丑陋风格一旦侵入书写者的手腕之中，即便经过多次纠正，也未必能完全清除干净。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用后世的眼光、凭借后世肤浅的认知，很容易与那些低俗的风格气味相投，一旦沾染就难以革除，这是必然的趋势。常说熟悉的情境能让人更加熟练，陌生的情境能让人产生新的感悟，不是有深刻见解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原文122】

晋人行草不多引锋，前引则后必断，前断则后必引，一字数断者有之。后世狂草浑身缠以丝索，或联篇数字不绝者，谓之精练可耳，不成雅道也。淳化帖第六卷首帖蹈此失，无论善恶，其伪可知。至若悬针，用之绝少。后世妄书一篇数见者，不特非法，望之可憎。

【今译122】

晋代人写行草书时不常连续引笔，前面引笔后面就必然会断开，前面断开后面就必然会引笔，一个字中有多处笔画断开的情况是有的。而后世的狂草，笔画如同浑身被丝索缠绕，有的甚至一篇之中几个字连绵不断，只能说书写者技艺熟练罢了，却不符合高雅的书法正道。《淳化阁帖》第六卷首帖就犯了这样的毛病，不论其书法好坏，从这点就可以判断它是伪作。至于悬针竖这种笔画，在晋代书法中极少使用。而后世那些胡乱书写的人，一篇之中多次出现悬针竖，这不只是不符合书法规范，看上去就令人厌恶。

【原文123】

我朝已还，吾吴以书画甲天下，至于今日，家至户到。夫人而能握三寸管以自好，车载斗量，不可胜算。惜乎一皆因人成事，不似前朝诸公自立门户、不愧古人者流也。

【今译123】

本朝（明朝）建立以来，我们吴地以书画在天下独占鳌头，到了如今，家家户户都热衷于书画。每个人都能拿起毛笔自我欣赏，人数多得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可惜的是，这些人全都因循他人，没有自己的创造，不像前朝诸位大家那样能够自立门户，成为无愧于古人的一流人物。

【原文124】

常恐易世而往，扫地尽矣。画非吾事，书法一道，可不补前贤未发之蕴，以冀同调友生相与上下其论为不刊之典乎！自己作字，每见其情，阅他人书，宁无水鉴。士衡所谓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

【今译124】

我常常担心随着时代变迁，吴地的书画传统会荡然无存。绘画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而书法这门学问，难道我们不应该补充前贤未曾阐发的内涵，希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探讨出一套不可磨灭的理论吗！自己写字的时候，往往能洞察其中的情状，观看他人书法时，难道就不能像用水镜照物一样清晰地评判吗？就像陆机所说的，我所能表达的都在这里了。

【原文125】

颜真卿骨力有余，逸韵不足。方朔像赞取资右军，晋风稍有存者，当为平原正书中第一帖。褚遂良志在妍媚，古雅罔闻，唐三藏叙比量集王帖，如伎女之并宫娃，兼葭之倚玉树，非其伦矣。略无唐家气骨，敢望晋乎？别论可也。

【今译125】

颜真卿的书法骨力强劲有余，但潇洒飘逸的韵味有所不足。他的《东方朔画赞》借鉴了王羲之（右军）的书法风格，在其中晋代书法的韵味稍有留存，应当算是颜真卿楷书作品中最出色的一帖。褚遂良的书法追求的是秀美妩媚的风格，对于古朴高雅的韵味并不太在意。他书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与集王羲之字而成的帖相比，就好像歌女与宫中的美女相比，又如同芦苇倚靠在玉树旁，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褚遂良的字丝毫没有唐代书法那种刚健的气骨，又怎敢奢望能与晋代书法相提并论呢？只能把它当作另外一种情况来讨论罢了。

【原文126】

颜伤于方，褚伤于圆。虽然，颜氏上达，褚氏下达，柳公权亦褚辈人也。

【今译126】

颜真卿的书法不足之处在于过于方正刚硬，褚遂良的书法不足之处在于过于圆润柔媚。即便如此，颜真卿的书法境界能够向上达到较高的层次，而褚遂良的书法在格调上相对较低，柳公权的书法风格也和褚遂良属于同一类。

【原文127】

智永千文学右军，其妙在圆，而晋人实无此圆。真卿画赞学右军，其妙在方，而晋人实无此方。孟頫一生学右军，妙在烂熟，而晋人实无此烂熟。过庭一生学右军，妙在疏旷，而晋人实无此疏旷。

【今译127】

智永的《千字文》学习王羲之（右军）的书法，它的精妙之处在于字体圆润，但实际上晋代人（这里主要指王羲之等晋代书家）的书法并没有这样的圆润风格。颜真卿的《东方朔画赞》学习王羲之的书法，精妙之处在于字体方正，但晋代人的书法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方正风格。赵孟頫一生都在学习王羲之的书法，他的精妙之处在于对王字的烂熟于心、运用自如，但晋代人的书法实际上并没有如此的烂熟。孙过庭一生学习王羲之的书法，精妙之处在于其书法风格疏朗旷达，但晋代人的书法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疏旷风格。

【原文128】

其他或得其端媚者，而非晋人之端媚，或得其狂逸者，而非晋人之狂逸。岂必后人失策已邪，即大令遒迈，已自大去乃公；怀仁拘束，亦且翻累本体，况其他乎！

【今译128】

其他一些人，有的学到了王羲之书法端庄妩媚的特点，但却并非是晋代人那种真正的端庄妩媚；有的学到了王羲之书法狂放飘逸的特点，但却并非是晋代人那种真正的狂放飘逸。难道一定是后人在学习上不得要领吗？就像王献之（大令）的书法遒劲豪迈，已经和他的父亲王羲之（乃公）有很大的不同；怀仁和尚集字而成的书法作品，因为受到集字的拘束，也反而连累了原本字体的风格，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原文129】

余论书极致，少所许可，如篆断自籀、斯，真行断自羲、献，分隶断自锺、梁，狂草则古今无有无疵者。人以为过，举曰：即子书佳，未必如说；子书未佳，空言何补？

【今译129】

我谈论书法的最高境界时，很少有能认可的。比如篆书，认为从籀文（史籀所创字体）和李斯的篆书开始才是正宗；楷书和行书，则认为从王羲之、王献之开始才是典范；隶书就认定从锺繇、梁鹄开始。至于狂草，从古到今没有一幅作品是没有瑕疵的。有人认为我的观点太过分了，还会说：就算你的书法写得好，也未必能像你说的那样；要是你的书法不好，说这些空话又有什么用呢？

则将应之曰：二典三谟，夫人能说；尧、禹、汤、武，未见其人。如以不尧、禹遂废谟训，有是理乎？言之无当，谟训亦疑；如其有当，宁问谁口。

【今译130】

对此我会回应道：《尚书》中的《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这些经典，人人都能讲解；然而像尧、禹、汤、武这样的圣贤之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果因为没有像尧、禹这样的圣贤就废弃这些经典的教诲，有这样的道理吗？如果言论没有道理，那么即使是经典的教诲也会让人产生怀疑；但如果言论是有道理的，又何必在意这言论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呢。

赵宧光的《寒山帚谈》卷下第十三集就到这里，请继续收听阅读下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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