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倚平 | 我所认识的几位文化老人近况

本文作者与江澄波（图左）先生合影。

江澄波

江老生于1926年，虚龄已是百岁。老人从事古旧书业八十多年，没有一天能离开书，在一个世纪的生命中，经见的书太多了，这一点大概无人能及。因此，他长于鉴定历代古刻及名人抄校善本，在古籍修复领域也有很高建树。爱书的人命该长寿，如今老人身体健康，依然每天镇守在位于苏州钮家巷祖传的文学山房旧书店里，早上九点到店，风雨无阻，年休二天。前几日我到苏州拜访，走进店里，看到老人坐在店内，穿戴整齐干净，精神矍铄，我向他问好，他伸出手来同我握手。除眼睛不太好、写字凭感觉外，老人听力尚可，也没有咳嗽气喘等老人常见的状况。我说像您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容易，他说：心态好，不生气。还说如果待在家里，每天没事就是睡觉，到店里还能和书友见面说话。我买了老人几本书，他摸索着给我签了名。因为我还要赶往另一个城市，未能多聊。但觉得这一趟犹如朝圣一般，心满意足。

锺叔河（较早前拍摄）。秦颖 | 摄影

锺叔河

锺老今年已经九十进五，在年初刚刚出版了他八十年前上初中时写的笔记体作品《蛛窗述闻》，这是他的少作，晚年经过点校注释润色出版，亦是人生幸事。岳麓书社今年又内部印刷了少量的《锺叔河师友书札》，被一抢而空。现在花城出版社还有一本《念楼题记》将要出版。锺老去年十月又一次中风住进医院，因失去吞咽功能，依靠鼻饲维持生命，而且失语，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话，来人探望就只能笔谈。但老人思维敏捷，记忆力清晰，写字也不用戴眼镜。上次我们去看他，他给这次生病后第一次见面的邹农耕写道：“你好！这几年你的事业一定发展得很好吧？我已失语，成了哑巴，但耳还能听，有话请讲吧！我只能以笔代口讲了。”他还开玩笑地写道：“以前讲话讲的太多，如今是上帝在惩罚我吧！”向继东先生说：“你女儿说你生命力很强，能活到一百多岁。”锺老写道：“盲目乐观，她是。”但老人家精神也确实好，跟我们几人用笔交谈了两个多小时仍无倦意。

朱正。

朱正

朱老与锺老同龄，长锺老三天。虽然患有糖尿病，耳朵也聋了，但朱老身体明显好过锺老，去年他还远赴深圳作过一次讲座。但毕竟已到鲐背之年，所以老人家基本上深居简出。但他仍在读书，上次去时他在看梁启超的《饮冰室全集》，似乎颇有遗憾地对我说还是看得晚了。除了读书，老人家也还继续写作，从最近几期《随笔》就可以看到他的新作。不但如此，朱老还有雄心，想另编一套《鲁迅全集》，不但在体例方面有他的想法，而且我还看到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鲁迅全集》上用红笔订正增删的正文和注释，这让我大吃一惊，因为这是我心目中的权威版本，不想还有问题。也足见朱老在鲁迅研究这方面的功力与造诣。

袁伟时。

袁伟时

袁老今年九十四岁，除耳背外，袁老脸色红润，情绪乐观，身体很好。他每天拄着拐杖，要在中大校园里步行一万步。他说他吃得好，睡得好，要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我们在中大康乐园，与袁老共进了午餐。袁老开朗的笑容，一如既往，让人如坐春风。袁老说，现在要多做少说，做好才是真的，没有做好以前就不要说。最近，香港中华书局给袁老师出版了《晚清大变局》的增订版，这是这本书的第六版了，袁老认为，这是最漂亮的一版，他很满意，而且特别强调这一版的序言写得不错。我请袁老题字，他写下“说真话，说自己的话”和“从世界看中国”，显示出一位历史学家独特的视角。

阎纲。魏锋 | 摄影

阎纲

阎老先生生于1932年，也快九十四岁了。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中国作协工作，在《文艺报》等单位任职，后又到文化部。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和作家，几十年来见证了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扶持了一批著名作家，德高望重，被誉为文坛的常青树。阎老前些年从北京回到家乡陕西礼泉县，住在县城一家敬老院里，可谓落叶归根。老人家虽然看起来外表瘦弱，但内心坚韧刚强，头脑清晰敏捷，虽然已过耄耋，依然笔耕不辍，前些年陆续出版了《我还活着》《长长的话慢慢说》，今年又由陕西师大出版总社推出了新著《我在场》。他的这些晚年之作，以“眼见为实，实话实说”的创作态度，带着体温，知人论世，讲述自己的文坛经历、交往、思考和感悟，将个人记忆熔铸于时代叙事，过去的文坛风云亦在笔下荡漾。在新著出版之际，他告诫搞写作的人，写作就是“要让我们的文学更美丽，让中国更真实”。一美一真，就是老人家的文学观。我请阎老为我题词，他欣然命笔，写道：“历史在悲剧中推进，写作亦然。古今至文多血泪！”

许还山。

许还山

许先生是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生于1937年七七事变后六日，因此父亲给他取名还山，给他姐姐改名还河。许老师去年刚刚过完米寿，作为对他生日的献礼，西安举办了“知行道上——许还山电影人生展”，大获成功。其实许老不只是一个电影表演艺术家，他还是一位书法家，他的书法功力深厚，卓尔不凡；他同时也是一位作家，他写自己经历的《我的经踩青春》几十万字，厚得像一块砖头，凝聚了他受到无妄之灾所付出的二十载青春年华。许老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近几年除右腿有不明原因的疼痛因此有点不良于行之外，身体没有太大问题。去年清明他还自驾一千多公里到家乡江西乐平祭祖，他的父亲是与董必武、陈潭秋一起参加共产党的老革命，所以他有时候开玩笑说他也是正牌的“红二代”。虽然年龄大了，但有时还会受邀参与一些片子的拍摄，发挥余热。我问他现在的生活，他说平时在家，晒晒太阳，看书写字，在书房打开电脑，连通世界。前不久他印了一本自己从影的剧照集，幽默地题名《戏子足痕》，并在送给我这一册上题道：“五味子雅念。”落款“戏子还山”。递给我时自嘲说：不是都说我们这一行是戏子吗？其实像许老这样德艺双馨的大家，谁敢以“戏子”目之？在给和我同去的一位朋友题词时写道：“名利场上甘无我，知行道上不让人。”许老说，这是他父亲送给他的话，他一生也是按照这个来实践的。

张扬。

张扬

张老师，是著名小说《第二次握手》的作者，今年也八十一岁了！当年《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和油印本，已经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独特的成长记忆和文化记忆。而该书出版后以百万级的销量也创下了新时期文学作品的高峰，堪称奇迹。张扬老师富有正义感，敢于仗义执言，有“文坛包公”之称，是他人生的另一面。4月底我去浏阳看望他，他正在住院体检，好在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当年因此书而罹祸的牢狱之灾，对他的健康摧残很大，以致腿部无力，出门要策杖而行。年龄大了以后，耳朵也不太好，需要戴助听器。但他头脑仍然清晰敏锐。近年，在他当年下乡插队的浏阳大围山中岳村，当地建了一个《第二次握手》创作地的文学纪念馆，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文化名片。前不久四川人民出版社又推出了新版的《第二次握手》，不论从封面还是开本，都很新颖别致，而且随书奉送的还有一个别册——《第二次握手纪念图册》，也是一个亮点。张扬老师最近要在上海的一艘邮轮上举行一次签售，还计划出国，也是围绕书的改编和影视合作方面的事。

商子雍。

商子雍

商先生是著名杂文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的杂文在海内外各大报刊高频率出现，曾彦修在为《中国新文艺大系·杂文集（1976-1982）》作导言时，说他是新时期引人注目的三位中青年杂文作者之一。如今商老也已将近八十三岁。除耳朵有点背外，他身体健康，精神朗朗，依旧儒雅可亲。从媒体退休后，他一直担任西安文史馆馆员，一年前，他以西安历史、美食、民俗为主要内容的散文集《我以生活在西安为荣》出版，四十万字。他说，这是他的第十一本书，也是八十岁后的第一本书，手头另外还有几部书稿。我常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他的文章，可见他创作力的旺盛。商老师还是个老球迷，每届足球世界杯，都可以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球评。鉴于他的影响力，我们还不时可以看到他在省、市一些读书会、演讲比赛、美食品鉴以及各种文化活动上的身影。商老师告诉我，“我读书，我思考，我写作，我快乐”，就是他的人生姿态，不管别人怎么看，这种状态他将会持续到老。（未署名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赵倚平

责编 刘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