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书魂赋》——启功先生书画双绝颂

夫墨池涌浪，能吞云梦之波；竹影摇风，可纳潇湘之气。燕京有奇士焉，挥毫则金声玉振，写竹则清骨生春。启功先生以文心雕龙之手，铸就铁画银钩；凭澄怀味象之眼，幻出虚怀劲节。其书法若老梅着雪，瘦硬通神；其墨竹似幽兰饮露，清癯见性。更以诗书画印融通之妙，承乾嘉朴学之脉，续文人画之魂，诚乃三绝殿军，一代通儒也。

溯其书道，实得天地中和之气。观《论书绝句百首》，可知先生深谙书史玄机：于二王得其逸，在欧柳取其峻，自赵董摄其润，化碑帖之争为玉帛。尤妙者独创"启体"，如鹤舞松巅，似云出远岫。横画常作扁舟横渡，竖勾时现老藤垂霜，结体疏朗若星列河汉，行气贯通似泉涌幽谷。昔年张伯驹见其题匾，叹曰："此颜鲁公筋骨，董香光神韵，更兼科学解剖之妙也！"溥心畲观其小楷，惊呼："三百年来无此清刚！"

至若墨竹之妙，堪破文人画千年关隘。先生写竹不效板桥之狂，不摹夏昶之工，独以书道入画理：篆籀笔法写老干，汉隶意趣描新篁，章草飞白作瘦叶。尝题《朱竹图》："不费胭脂点绛云"，以朱砂代墨，寓金石考据之思；又绘《风竹鸣珮》，但见三五叶片，竟生满纸清商。其《露竹图》尤绝，淡墨渍出月华，焦墨点作寒露，观者但觉凉翠沾衣，幽香入袖。徐邦达谓之"以简驭繁，得文同未尽之意"，实非虚誉。

细究其艺文双绝之奥，盖因胸罗百万诗书。先生治学，上穷甲骨鼎彝，下探俗字别体；作诗，出入唐宋，尤擅自嘲谐趣。当其挥毫，往往诗书画印一气呵成：《秋竹鸣禽图》题"疏枝也可栖黄雀，未必凌云始是高"；《墨竹四条屏》钤"功在禹下"印，皆见学问化为性灵。昔郑板桥以"六分半书"写竹，今启公用考据功夫作画，文人画脉至此，别开生面矣。

观其笔墨之道，暗合周易谦卦之德。书作从不作怒张之势，竹画常存温润之气。尝言："写字切忌熟而俗，作画贵在生而雅。"故其书法八十后愈见清癯，墨竹九十岁更显疏朗。晚年《百竹图》，删尽冗枝，惟余劲节，恰似其自书联语："能与诸贤齐品目，不将世故系情怀。"此等境界，非深谙"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者不能至。

至若艺德双馨，尤称士林典范。当其名满天下，仍自署"中学生"，居室仅号"坚净居"。捐设励耘奖学金，分文不取润笔费，百万义卖济寒门。昔年为陈垣校长守丧，今朝替后学改稿，始终不改书生本色。白石老人曾赠"独耻事干谒"五字，先生终身奉为圭臬。黄苗子叹曰："元白书画之清，源于人品之洁；笔墨之贵，本自风骨之正。"

探其艺术渊源，实熔铸古今血脉：少年得贾羲民、吴镜汀亲授，筑基传统；壮岁受陈垣"毋信不征"训导，养成法眼。晚年更以科学精神解艺术之谜：创"黄金结率"析书法结构，用光学原理证"永字八法"。故其论艺，能以西学解气韵，以实证破玄虚，较之包世臣《艺舟双楫》，更多现代精神。

且看其书画合璧之妙：书中有画意，《自书诗卷》行气如竹影摇曳；画里藏书魂，《风晴雨露竹》题跋若老柯蟠曲。尤绝者，《竹石图》以飞白作石，瘦金写竹，章草题诗，汉印钤章，四美并具而不相夺，八方来风而自守中，真所谓"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

纵观艺史，赵孟頫书画同源之说，董其昌南北宗之论，至启公方得圆满。其书承晋唐法度而铸新体，画继宋元意趣而开生面，更以学术筑基，以人格立品，终成"文人艺术最后一座高峰"。傅璇琮评曰："三百年出一陈寅恪，五百年得一启元白。"虽为戏言，亦见推崇。

今观先生遗墨，但觉清风拂面：书法如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墨竹似闻猗猗绿竹敲金戛玉。方悟艺术真谛，不在炫技逞能，而在澡雪精神；不在追摹形似，而在书写性灵。先生尝言："笔随心运，法自我立。"此八字，足为后世圭臬。

嗟乎！墨池未涸，竹影长青。启功先生以书生本色，铸就文化丰碑；凭赤子之心，传承华夏文脉。当其九十三岁书"入学初识门庭，毕业非同学成"，何止论艺？实乃为天下读书人立镜。今撰此文，非惟追慕先贤，更为后世立标：艺术之巅，终属德艺双馨者；文化之脉，必归守正创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