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空”,虚室生白(散文随笔)

发布时间:2025-05-20 21:31  浏览量:6

《庄子・人间世》有云:“瞻彼阙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说是凝视澄澈的虚空,仿若看见一间被清空的屋子,日光倾洒而入,照亮四壁,吉祥与安宁便在此驻足。“虚室生白”,道出“虚室”即“空”,乃是容纳万物、孕育智慧的容器。

从道家思想脉络看,《庄子》讲“心斋”“坐忘”,强调“虚而待物”“唯道集虚”,此四者层层递进,让人摒弃杂念使心境虚静,集道于空明之心以应万物。

此“虚”正是剔除了私欲、偏见与执念。当人心如空室般澄明无蔽,就能照见万物本真(“生白”),让自然之道与生命智慧自然显发。

在现实层面,唯有主动清空内心的壅塞(如过度的欲望、固化的认知),才能让生命回归“虚静明觉”。此非消极避世,亦非混沌无明,乃以开放、接纳的姿态虚怀万有,容纳自然赋予的吉祥。

这与老子《道德经》中,“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的“有无相生”之论异曲同工。匠人将湿润的陶土反复揉捏,精心塑形,待陶壁初具轮廓,中空的部分看似空洞无物,实则是器物的灵魂。若陶罐没有这“无”的空间,再精美也不过是无用的土块。

进而论之,人们凭借知识、经验构筑起认知的“陶壁”,若没有内心的“虚空”,便难以接纳新的思想、感受与体验。陶罐之无是物理空间,人心之无是精神空间,老子所言“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深刻揭示了“有”与“无”的辩证关系。唯有在“有”的框架中保留“无”的灵动,才能盛装的厚实。

人心亦如此,越是懂得“空”的智慧,越能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苏东坡,堪称深谙此道的典范。一生宦海沉浮,却始终保持豁达。朝堂之上,他是心怀天下、直言敢谏的官员;诗词歌赋,他挥毫泼墨,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气势磅礴的词句,尽显豪迈洒脱;褪去官袍,回归生活,能化身美食家,一头扎进厨房,潜心钻研烹饪之道,发明了香糯可口的东坡肉。

显而易见,他的心留着大片“空”地,既能装下治国安邦的抱负,也可以容得下市井生活的烟火;文人雅士的风骨,平凡生活的乐趣,不同的身份、多样的性情,在他心中和谐共存,成就了一个立体而丰满的苏东坡。他以“空”之智清空官场执念与身份束缚,于朝堂心怀天下,于贬谪中拥抱生活,于诗词寄情山水。

这种“虚室生白”的智慧,从不局限于先贤哲人,也潜流于百姓生活。“空”的智慧,也藏于生活的细微中。

近几年,每次回乡,我总爱铺一块毯子,躺在空无一物的老宅院天井,静静凝望。蓝天的澄澈、白云的飘逸、飞鸟的灵动,皆在视域内清晰呈现。这一刻,老宅院天井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像深邃的山谷,春日风声、夏日雨声、秋日鸟鸣、冬日雪落,皆纳于天井。当然也收藏日月星辰,白昼太阳的热烈,夜晚星星的闪烁、月亮的温柔。老宅院以它的“空”,装下了乾坤四季,成为鲜活的存在。

又何止老宅的天井,天地间的“空”处处藏着智慧。在北京,我家东行不远,便是南海子公园。五月里,水泊如心斋之镜,芦苇染翠似初醒觉知,麋鹿在荫影里舒展身躯,是与天地共闲的虚静。湖面野鸭掠过涟漪,波痕乍起即灭,不拒微澜,亦不滞留痕迹,以空明映照万物。这片看似寂寥的水域,因“无”而成为天光云影的画布、鱼虾潜游的寰宇。

岸边垂柳新叶葳蕤,却以低垂的弧度让出枝头空间。枝桠过于繁密便阻断风路径的道理,它懂。叶片过于拥挤,则遮蔽鸟的归巢,于是,在生长中留白,让渡出接纳万物的缝隙。这俯身向地的“空”,既有自然的谦敬,亦有共生的洞见,看似退让的空间里,藏着大同的智慧。皆因园中柳树早已不是孤立的植株,已然是天地间流通的载体,让阳光、飞鸟、微风皆能在此停留,这该是“空故纳万境”的东方哲学吧!

这种哲学照进生活,便是学会给自己留一片“空”地。莫让欲望、成见填满内心,以开放、包容之态接纳世间种种。如南海子公园的湖,既能映照流云的变幻,也能涵养鱼虾的生机。如此,若生活中真有风雨,亦能稳稳接住,不慌乱、不焦虑;让日子舒展自在,让生命活出“虚室生白”的通透。从庄子到现代,东方哲学中“空”的禅意,其内涵不断丰富。于今,更是抵御精神内耗、照破认知迷障的指引。不必刻意追寻意义,不必强行填满空白,这便是市井人间烟火中的随遇而安吧!

欲望会退潮,偏见会落定。当生命的天光流入虚室,自能照见超越古今的通透。

循此理,“虚室生白”是以“无”的姿态盛接万有的丰美 —— 如空室纳日光、陶罐容万物,让自然之道与生命智慧在澄明中显发。

今时今日,这份东方哲学里的“空”,更成为抵御精神内耗、照破认知迷障的明镜。不必刻意填满空白,不必强行追寻意义,以开放包容之心留白,自能在市井烟火中接住风雨、舒展生命,让日子活出“虚室生白”的清朗与丰沛,通达圆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