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从摹古到革新的笔墨长征

发布时间:2025-05-20 03:29  浏览量:12

在中国近现代绘画史上,金城(1878-1926)是一位以“摹古为基、革新为魂”的特殊存在。他生于晚清,历经民国,既深谙传统文人画的笔墨精髓,又以开放的胸襟吸纳西方艺术理念,最终在山水、花鸟、人物诸领域走出一条“以古开今”的艺术道路。他的创作生涯,恰似一部中国画从摹古范式向现代转型的微缩史,既承载着对传统的敬畏,亦折射出对创新的渴望。

金城的艺术启蒙始于对传统的深耕。他自幼研习四王、吴恽等清代正统画派,以临摹为日课,在《仿沈周山水图》《临盛懋山水》等作品中,可见其对古人笔墨的精准把握:山石的皴法、树木的点染、云雾的留白,皆以古法为绳墨。他曾在《松溪茅亭图》中以“荷叶皴”表现山体肌理,笔触细密如织,与沈周原作几可乱真;在《潇湘过雨》中,他以“米点皴”写雨后山色,墨色氤氲间透出董其昌的文人意趣。这种对传统的痴迷,源于他对“师古人”的深刻理解:“无旧无新,新即是旧”,他认为摹古并非复制,而是通过临习掌握笔墨语言的内在逻辑,为创新奠定根基。

金城的摹古不仅是技法层面的继承,更是文化精神的传承。他临摹戴熙的精细笔法,却不止步于形似,而是深入其“静穆之气”;他师法陆廉夫的苍茫风格,却暗合石涛“笔墨当随时代”的箴言。这种“化古为我”的临摹观,使他的摹古作品既保留了古人的风骨,又隐现出个人的气质。正如他在《仿李熙咸秋林乱泉图》中,将原作的萧瑟秋意转化为生机盎然的清气,这种“似与不似”的转化,恰是其摹古智慧的体现。

金城的革新始于对“师造化”的执着。他早年留学英国,攻读法律之余,遍访欧洲博物馆,对西方写实绘画的透视、光影、解剖学产生浓厚兴趣。回国后,他将西方素描技法融入中国画,在《天台山图》中,以几何化的山石结构表现空间深度,这种“以西润中”的尝试,使传统山水画获得现代视觉张力;在《渔庄秋霁》中,他以明暗对比表现光影变化,云雾的渲染则保留了水墨的氤氲感,形成中西合璧的独特风貌。

他的革新更体现在对题材的突破上。传统文人画多以山水、花鸟为题,金城却大胆将现代生活纳入笔端:在《上海租界街景》中,他以写实手法描绘租界建筑,汽车的轮廓、行人的动态皆具现代性;在《泛舟图》中,他将游船置于画面中心,背景的远山则以抽象笔法处理,这种“古今并置”的构图,既是对传统山水程式的解构,亦是对时代精神的回应。他提出“作画者欲求新者,只可新其意”,强调革新不在形式,而在境界——以天然之景、时世之气,借古人笔法写出,方为真新。

金城的艺术革新并非全盘西化,而是以传统为根基的“创造性转化”。他主张“以天然之情景真境,借古人之笔法”,在《江村高贤图》中,他以董源的披麻皴写江南丘陵,却以西方的色彩观念赋予画面冷暖对比;在《红叶秋山》中,他以黄公望的浅绛法敷色,又以渐变的墨色表现山体的体积感。这种“古法新用”的策略,既保留了传统笔墨的韵味,又使画面具有现代绘画的层次感。

他的革新更体现在对艺术功能的重新定义上。传统文人画重“写意”,金城却强调“写实”与“写意”的结合:在《牧童短笛图》中,牧童的衣纹以工笔勾勒,笛声的意境则以写意笔法表现,这种“工写相彰”的手法,使画面兼具叙事性与抒情性;在《松荫论古图》中,他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人物神态,背景的松树则以大写意挥洒,这种“以实写虚”的对比,拓展了中国画的表现维度。他倡导的“化其旧虽旧亦新,泥其新虽新亦旧”,正是对艺术传承与创新关系的深刻洞察。

金城的革新实践对近现代中国画坛产生了深远影响。他于1918年与陈师曾、周肇祥等人发起“中国画学研究会”,提出“精研古法,博采新知”的宗旨,培养了陈少梅、刘子久等一代画家。他的弟子们继承其“摹古革新”的理念,在山水、人物、花鸟各领域开拓新境,使传统绘画在20世纪焕发新生。他的艺术观亦超越了绘画范畴,成为一种文化精神的象征——在《关山雪霁》中,他以雄浑的笔墨表现山河壮丽,暗含对民族精神的礼赞;在《寒江远眺》中,他以孤寂的渔舟隐喻知识分子的困境,折射出时代的焦虑。

金城的艺术遗产,是摹古与革新的辩证统一。他以摹古为舟,载着传统驶向现代;以革新为楫,推动中国画破浪前行。在今天回望金城的艺术世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画家的个人探索,更是一个民族在文化转型中的集体抉择。他告诉我们:真正的创新,不在于对传统的彻底否定,而在于在摹古中寻找革新之基,在革新中延续传统之魂。当我们在博物馆中凝视那些泛黄的画作时,看到的不仅是晚清的山水烟云,更是一个艺术家在古今中西间架设的精神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