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一场穿越时空的味觉考古
发布时间:2025-05-19 10:38 浏览量:22
我们谈论美食时,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是盘中佳肴的色香交织,还是食材背后的时光沉淀?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寻味》中,美食作家林卫辉给出了一份独特的答卷。这部集探店实录、食材考据、文化随想于一体的著作,以“寻味”为线索,在古今中外的饮食版图上展开了一场纵横捭阖的漫游。它不仅是一本饕客的指南,更是一部关于食物的文化志——在刀叉与筷子的碰撞中,在古籍与今人的对话里,美食超越了味觉的范畴,成为文明互文的密码、历史变迁的注脚,以及人类与自然对话的诗行。
在时光褶皱里打捞文明碎片
林卫辉的“寻味”之路,首先是一场对食物历史的深度考据。他深谙“每一道菜都是活的历史”,因而在书中频频将筷子探入时光的深渊,从《本草纲目》的字缝里、《随园食单》的菜谱中,打捞那些被岁月掩埋的饮食记忆。在“朗泮轩蟹会”一章中,美国厨师罗朗以张岱《陶庵梦忆》中的“蟹会”为灵感,创造性地融合花蛤与螃蟹,佐以晋代《广州记》中记载的莳萝香料。这道菜肴的诞生,既是对明末文人饮食传统的致敬,也是跨时空的文化对话——张岱笔下“蟹如盘大、紫螯巨如拳”的奢华宴饮,在罗朗的厨房里化作“花蛤壳高汤和蟹壳高汤按1∶1比例熬制的米脯羹”,而莳萝的加入,更让这道中国古菜焕发出新的味觉层次。“吃罗朗的菜,不仅仅是在与食物对话,更是与历史对话,与文化对话。美食的鉴赏,我们常说的‘色、香、味俱佳’,只是视觉、嗅觉、味觉的体验;罗朗把美食直接拉进历史,装上文化,这样的一顿盛宴,已不是单纯的传统美食欣赏,需要静下心来,听听罗朗的絮叨,细细回味。”林卫辉在书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种对食物谱系的考据,在“荞头炒漕虾”一节中达到了文化解码的高度。作者从《礼记》中“脂用葱,膏用薤”的记载出发,追溯荞菜(藠头)作为“中国最早五种蔬菜”之一的历史地位,继而串联起白居易“酥暖薤白酒,乳和地黄粥”的诗句、乐府诗《薤露歌》的生命隐喻,直至今日广府菜中荞菜与漕虾的时令搭配。当读者得知“漕虾的赏味期只有十多天”,而古人早已将这种稍纵即逝的鲜美转化为“不时不食”的饮食智慧时,食物便不再是简单的果腹之物,而是文明传承的活态载体。“与葱、蒜、韭菜是亲戚的荞菜,都是葱属,所以,荞菜兼具葱、蒜、韭菜的味道。大蒜被引进到我国后,荞菜逐渐沦为配角,更多的是采用它的鳞部,做成酸甜口的泡菜,就是俗称的‘藠头’或者‘荞头’,老广则是连着茎部一起吃。荞菜原产地就是我国,在长江流域及长江以南地区广泛栽培。在偏冷气候条件下发育较为良好,冬季及夏季30℃以上时休眠。珠三角的春天,正是荞菜的季节,各种荞菜的吃法五花八门,将漕虾换成烧肉,就是‘荞菜烧肉’,换成鱼饼,就是‘荞菜鱼松’,都是广府菜里的春季应季菜。”林卫辉的考据功夫,让每一道菜都成为打开历史的钥匙——从明清文人的餐桌到现代厨房的灶台,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到厨师的匠心演绎,食物的演变轨迹折射出不同时代的生活美学。
在多元碰撞中重构味觉地图
《寻味》的另一重魅力,在于它构建了一幅跨越地域的味觉地图。林卫辉既是深耕粤菜的“老广”,又是足迹遍及全球的美食漫游者,这种双重身份让他的文字在岭南街巷与国际餐桌之间自由穿梭,形成独特的“饮食地理学”。在广州花城苑,他发现“老广的味道”藏在传统喂养的180天走地鸡里,在溏心萝卜花胶猪展汤的发酵工艺中;在上海紫金山院的金秋蟹宴上,他捕捉到杭州名厨王勇对“蟹酿橙”的创新演绎——用鸡蛋和鱼茸重塑橙子形态,让传统名菜焕发出现代艺术感。
当镜头转向东南亚与欧美,这种地理诗学呈现出更丰富的维度。朗泮轩的美国厨师罗朗将中国二十四节气融入菜单,用明朝古瓷盛放蟹会,在西关老洋房里演绎“不时不食”的东方智慧;御口福的潮汕开渔宴上,龙头鱼、鹰仓片等海鲜与粤式烹饪技法的碰撞,揭示出沿海先民与海洋的共生关系。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融合菜”的深刻反思:在米其林餐厅与街头排档的对比中,在潮汕食材与广府技法的结合里,他敏锐地指出“菜系的边界是味觉的乡愁”,而真正的美食创新,应如“荞头炒漕虾”般扎根于本土文化的土壤。这种对地域美食的深情凝视,让《寻味》超越了简单的探店指南,成为一部关于“何处是吾乡”的味觉哲学著作。
在烟火气中打捞生活诗性
美食之所以动人,在于它承载着个体记忆与集体情感。林卫辉深谙此道,在书中屡屡将笔触探入时光深处,打捞那些与食物相关的温情片段。在“秋天的约会”一章中,他回忆起与友人共赴紫金山院蟹宴的经历:前菜“秋韵”里的蟹糊秋茄,“蟹里的蛋白酶把蛋白质分解成呈鲜味的氨基酸,携带着大量氨基酸的蟹糊迅速填补了秋茄的空隙,真的鲜入了骨髓”;主菜“山院蟹酿橙”以鸡蛋鱼茸重塑橙子形态,虽稍显喧宾夺主,却让人想起《山家清供》中“蟹橙相映”的古意。这些细节不仅是味觉的记录,更是友情与时光的凝固。“三个前菜,一汤三主菜,这个量把控得十分克制,这个时候可以让主食登场了。板栗是秋天的应季果实,板栗饭已经十分迷人,用东海黄鱼和葱烧的花胶粒一拌,这叫迷死个人!饭里伴着饭焦,咀嚼延长了美味在口腔里停留的时间,也就延长了美味。这个饭的味道足够浓厚,不会因为时间的延长而变淡,只会让你咽下一口还想再来一口,可惜碗里已经见底。这种意犹未尽,居然发生在吃了主食之后,小宽给它命名为‘秋思’,太恰当了。何止秋思,这种美好,足以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思念。”
更动人的情感书写,藏在对家常菜的追溯中。作者笔下的“妈妈牌”金蟳糯米饭,“藏着父母之爱的温度”;童年时街头叫卖的石花膏,“是夏日里最清凉的记忆”。这些私人化的饮食体验,让书中的美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珍馐,而是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生活切片。当他描述花城苑的“全鸡宴”时,强调“连鸡肠、鸡胗、鸡肝、鸡血都一起上,这是粤菜的老传统,讲的是全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市井烟火气的珍视。这种将个人记忆与集体传统交织的写法,让《寻味》成为一部关于“吃”的心灵史——在筷子起落间,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美食,更是生活的质感、人情的温度,以及对“人间值得”的朴素信仰。
在科学与诗性之间架设桥梁
作为《风味人间》的美食顾问,林卫辉的写作呈现出独特的“双引擎”模式:既有对食材“界门纲目科属种”的科学考据,又有对食物美学的诗性阐发。在解释漕虾为何“壳软可食”时,他引入生物学知识:“产卵前的漕虾,体内的大部分钙分配给了虾子,缺钙的漕虾‘骨质疏松’,因此虾壳都是软的”;而在描述蟹酿橙的口感时,又回归文学性的表达:“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这种将科学理性与文学感性熔于一炉的写法,让《寻味》兼具学术深度与阅读快感。
在“御口福潮汕开渔宴的思考”中,这种双引擎模式体现得尤为明显。作者既从营养学角度分析龙头鱼“水分多、脂肪少”的特性,解释粤式香煎技法如何通过高温让蛋白质分解为鲜味氨基酸;又从文化学角度反思菜系融合现象,提出“菜系是不同地区人们口味偏好的结果”,反对盲目追求“高端化”而丢失本味。这种跨学科的写作策略,打破了传统美食文学要么流于感性抒情、要么陷入枯燥考据的窠臼,为美食书写开辟了新的维度。当科学遇见诗性,食物不再是简单的碳水化合物组合,而是成为连接物质与精神、理性与感性的桥梁。
当我们跟随林卫辉的笔触跨越山海、穿梭古今,最终抵达的,不仅是某道佳肴的味觉巅峰,更是对食物、对生活、对文明的深情致敬。或许,这正是 “寻味” 的终极意义——在品味世间珍馐的同时,我们也在重新发现人类与世界的连接,在一筷一勺间,找回失落的文化乡愁与生活诗性。(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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