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 | 读书笔记:汇聚材料与记录想法
发布时间:2025-05-12 09:45 浏览量:7
读书笔记是用来干什么的?主要是汇聚材料和记录想法。所谓的汇聚材料就是将你认为可能有用的文献、你感兴趣的文献或者你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文献抄录下来。这也就是前辈学者常用的手段——“做卡片”。现在电子检索已经非常发达,我们好像已经没必要再一本本书翻过去,就能够获得我们需要的材料,但是,千万记住,检索代替不了阅读。检索是片断式的,而阅读是浸入式的,同样的材料,不顾上下文的检索利用,和全文阅读后的摘抄引用,理解的深度可能很不相同。退一万步说,即使是检索出来的材料,也要做好记录,不同数据库、不同关键词检索出来的文献也不尽同,需要分类处理。所以,做笔记仍是做学问的关键一步。如何做笔记?我觉得有三点值得特别留意。
第一,阅读经典的基本典籍,建立自己的“学术树”。我们做读书笔记要从阅读相应领域的经典、基本典籍入手。只有在这个基础上,你才可能真正理解材料的意义。比如,你要研究一位唐宋时代的诗人,也许你已经学过文学史,知道文学史上形形色色的流派、运动,然后你便大开脑洞写文章。这个时候写的文章其实是没有根基的,因为你尚未找到坐标,没有坐标的写作就是失序的,可能写出毫无常识的“创新”来。要研究唐宋诗歌,必须读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等这些一流大诗人的文集,“一览众山小”,他们就是中国诗歌史的坐标,熟悉了这些坐标,才可能对其他诗人作出正确的历史定位。前人说杜甫的诗歌“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若能在杜诗上下工夫,将读杜的心得记下来,便可以占据理解中国古典诗歌的基点。另一方面,文史不分家。你要理解唐宋文学,还需要对唐宋历史的基本面貌有所了解,那就要读《旧唐书》《新唐书》《宋史》,读《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等基本史料。陈寅恪在谈论金石资料时,强调说:“群经诸史,乃古史资料多数之所汇集。金文石刻则其少数脱离之片段,未有不了解多数汇集之资料,而能考释少数脱离之片段不误者。”(《金明馆丛稿二编·杨树达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续稿序》)只有熟悉作为主体和基石的基本典籍,才可能真正理解新文献的意义和价值。熟读经典,做阅读经典的笔记,我们就能建立自己的“学术树”,就像“目录树”一样,有主干,有枝叶,而那些经典的基本典籍就是我们“学术树”的主干,有了主干,枝叶才有所依附。
第二,问题来源于原始文献,不是先有问题再翻书。我们读书做笔记,重要的是从中发现问题,并不是为做笔记而做笔记,不应停留在“两脚书橱”的层次。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真正的学术问题,都是面对原始文献而来。我们面对的文献有许多类型,大体来说有两种:一种就是所谓的第一手材料,也就是原始文献,就古代文学来说,那就包括作家的作品全集(繁体竖排)、古人的诗话词话等批评资料以及周边的基本史料等;一种则是学术研究论著,也可以说是二手材料,主要是现当代的学者所写的论文、专著等。我们当然要读学术研究论著,通过它们掌握学界前沿动态。但是如果仅仅读这些研究论著,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可能获得自己的“问题”。而学术研究如果没有提出原创性“问题”,只是从别人的牙缝里面挤文章,这或许也能够写出文章来,却很难发现并解决“真问题”。只有面对原始文献,才可能提出具有重要价值的学术问题,所谓“采铜于山”,而非“买旧钱充铸”(顾炎武语)。从原始文献中读出了问题,把它们记录下来,形成笔记,再带着这些问题去继续读书,遇到相关的材料,便可以类聚在一起,为论文写作提供线索。
第三,及时记录“灵感”,可能是错的,但也弥足珍贵。面对原始文献,特别是作家的文学作品,我们面对的就是鲜活的生命,稍微有点文学敏感的人,都会有阅读的第一感受。这些感受与想法要及时记录下来,它们不一定正确,但其中可能蕴藏重要的信息,能够启发今后的研究。而且,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不同时间读同样的作品,也会有不同的感受,这些感受稍纵即逝,不记录下来,就可能错过。前人说读书要眼到、口到、心到、手到,手到是很关键的。另外,这些记录虽然零散,但集腋成裘,如果发现其中某些想法反复出现,就可能由点成线,由线成面,真正发现其中蕴藏的学术命题。比如我在阅读南宋文学作品时,看到“奉祠”这个词,最初见到时只是查询资料,知道了宋代的祠禄官制;此后不断在不同作家的作品中遇上,便引发了我对这个官制与文人心态之间的关系的思考,让我后来逐渐对此有所关注。这就得益于及时记录阅读感受。
以上简单地谈了一下做学术笔记几点需要留意的地方。要从学术笔记到学术论文,其中还需要更多的步骤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