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波罗在中国境内行进路线及古今地名考略

发布时间:2025-05-07 22:45  浏览量:10

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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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马可·波罗行纪》一书是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在十三世纪游历地中海、亚欧大陆和中国的时候,依据所见所闻口述的长篇游记,本文以《马可·波罗行纪》冯承钧译本为底本,结合近年来学界相关研究成果,系统梳理马可·波罗在中国的三条行进路线及其所经古今地名,纠正了前人研究中的疏漏,并补充相关史实。笔者认为虽然《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述的个别地方马可·波并未涉足,但这并不能证伪马可·波罗未到过中国,三条路线高度符合元代的主要交通路线,其行进方向也与中国疆域构成和方位高度符合,故而学术界有人坚持马可·波罗来过中国的观点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关键词:马可·波罗;行进路线;古今地名

《马可·波罗行纪》(以下简称《行纪》)一书版本诸多,各国文字译注版本亦有不同。中,对中国学界影响较大的当属法国学者沙海昂(A.H.J.Charignon)注冯承钧汉译的卜铁本。由于沙海昂所注之内容不甚准确,冯承钧在译注之时对牵强之处加以删减,同时摘译了玉尔(H.Yule)、考狄(H.Cordier)的注释,并且加入自己的考证,该译注本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慕阿德(A. C.Moule)、伯希和(P.Pelliot)所著《马可·波罗寰宇记》是马可·波罗研究的一座高峰,无论是其完备的版本系统,还是内容的全面性,都让人为之震撼。冯承钧在其译文序中提到,读其书者,需参看伯希和诸文。因此,本文以冯承钧译本为底本,结合慕阿德、伯希和所著的《马可·波罗寰宇记》及近年来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对马可·波罗在中国境内的行进路线及古今地名进行梳理和考证。

一、学术史回顾

中国学术界对于马可·波罗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1915年,当时史地学者丁谦对《行纪》中的地名和史实进行了考订。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学术界对于马可·波罗的研究日趋深入,涌现出许多优秀的研究成果。笔者以马可· 波罗在中国境内的行进路线排序,分为三条路线回顾相关研究成果。

首先,从可失合儿(今新疆喀什)到汗八里(元大都,今北京),相关的研究有:杨志玖《马可·波罗天德、宣德之行》一文对马可·波罗赴上都前所经过的天德和宣德二地进行勘同,纠正了沙海昂从行程日数和方向分析将宣德州(今河北地区)作为抚州(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以东)的错误,并认为马可·波罗亲历二地,并非道听途说;荣新江《真实还是传说:马可·波罗笔下的于阗》一文对《行纪》中记载的忽炭州和培因州二地进行考证,作者认为行纪中的记载的内容是元朝初年这些地方情况的真实写照;石坚军《马可·波罗上都之旅考述》一文对可失合尔到元上都之间的若干地名、史实和马可·波罗旅行路线进行了详细的考述,总结出《马可·波罗行纪》中存在插叙某一地区的情况。

其次,马可·波罗的云南之行,相关的研究有:陈得芝《马可·波罗在中国的旅程及其年代》一文对其离开涿州后的行程进行了分析,对其所经过之地多有论述,通过与当时的驿道路线进行对比,认为马可·波罗从大都到云南的行进路线与元代的驿道情况是完全符合;方国瑜、林超民《 云南史地丛考》一书对马可·波罗云南之行记述最为详细,从云南行省的地区划分到云南之行的路线均有详细涉及,并对之进行了考证。

再次,从沿京杭大运河到行在城(今浙江杭州),再到刺桐城(今福建泉州),相关的研究有:周良霄《元代旅华的西方人—兼答马可· 波罗到过中国吗?》一文认为有关中国的部分,有吹嘘的成分,第145章载“襄阳府大城及其被城下炮机夺取之事”就是例子,元军攻陷襄阳是在1273年,而马可·波罗抵达元上都,却在1275年,时间上是有差异的。在《元史》中记载了攻取襄阳,利用了回回炮,其造炮者为阿老瓦丁、亦思马因,并非马可·波罗。同时作者认为其在扬州统治三年之事,再无实证的情况下,也不值得信任;高荣盛《Choncha与马可·波罗入闽路线》一文,作者从泉州北上至赣浙等地的驿道着手分析,得出Choncha是指武夷山崇安县,进而分析马可·波罗一行从浙江南下,最后抵达泉州。

最后,关于《马可·波罗行纪》中地名的相关研究有:丁谦《元代客卿马哥博罗游记地理考订》一文以魏易译本为底本,对书中附注的古今地名进行考核,详细核查其方向旅程,并加以考订;余士雄《 中的中国历史名城考释》一文对行纪中所记载的汗八里(北京)、扬州、苏州、行在(杭州)、刺桐城(泉州)这几座历史名城进行考证,通过对历史资料的运用,印证了行纪中所记载的内容是较为准确的;贾二强《 中的陕西地名及陕情记载》一文对马可·波罗从山西进入陕西渡河之处进行进行考证,同时对在陕西境内的几处地名进行了梳理,作者认为马可·波罗有关陕西的记述相当真实;日本学者高田英树《刺桐泉州——马可·波罗的东方》一文通过对比多个版本,对刺桐的一地确认为泉州,并对Tingiu 一词也代表泉州,提出了质疑,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美国学者艾骛德(Christopher P.Atwood)撰、马晓林译《马可·波罗汉语——蒙古语地名——以“州”的转写为重点》一文以语言学为研究视角,对其地名的构成进行分析,认为其地名之中存在回鹘语、蒙古语、波斯语等多种语言的形式,值得注意的是该文的附表将《行纪》中所记地名与蒙古文、波斯文、汉文相对照,并将慕阿德、伯希和《寰宇记》中的章节标示出来,方便了人们对古今地名的勘同。

二、路线一:从可失合儿到汗八里

《马可·波罗行纪》中提及的他在中国的第一条行进路线是前往元大都的路途,行纪中记载其进入中国是通过巴达哈伤(Badascian,今阿富汗东北部)到可失合儿(Cachgar,今新疆喀什)。关于巴达哈伤,伯希和在《马可·波罗注》中提到,其出现在中国的文献中最早可追溯到7世纪,并且在《元史》中能找到其对应的章节。关于可失合儿,《马可·波罗行纪》记载:“可失合儿昔是一国,今日隶属大汗”,这是其记述中出现的首个隶属大汗之地,今日仍是中国领土,因此将其作为马可·波罗在中国境内的行进路线的首站较为合适。关于文中出现的撒麻耳干(Samarcan,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玉尔曾提出了马可·波罗未曾到过撒麻耳干,由于其父叔曾前赴大汗廷而久居不花剌(Bokhara,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因此,此地应为其从父叔之处听得之地。

从鸭儿看出发后所经过的地方依次是忽炭(Cotan,今新疆和田)、培因(Pem,今新疆策勒县北部)、车尔成(Ciarcian,今新疆且末县)、罗不城(Lop,今新疆若羌县),接下来叙述了唐古忒州(Tangut,古西夏国)中的沙州(Saciou,今甘肃敦煌),紧接着却出现了两个路线之外的两个地方,分别是哈密(Camul,今新疆哈密)、欣斤塔剌思(Chinghintalas,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破城子)。关于哈密,学者们对其位置考证较为详细,即为今日新疆哈密,其位于沙州的西北方向。关于欣斤塔剌思的地理方位,学界目前有较多不同的看法,一说位于罗布泊之南,而罗布泊位于哈密之南,这就与《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的“兹置哈密不言,请言西北方与北方间之别有一州”相互矛盾。另一说法是以沙海昂为代表认为其在巴尔库尔(今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他的依据主要是此地盛产马可·波罗所记述的石棉,《行纪》中记载:“欣斤塔剌思州,亦在沙漠边地,处西北方与北方间,广十六日程”,以此来看,其名称与间距又有不同,笔者认同石坚军先生《马可·波罗上都之旅考述》一文给出的观点,即欣斤塔剌思位于元朝在哈剌火州西北与北方间的重镇别失八里,除了其方位和行程较为正确外,还有原因是《元史》中记载,其附近的乌鲁木齐博格达山盛产《行纪》中提到的“火鼠”(石棉或火浣布)。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慕阿德与伯希和合作对拉丁文抄本的翻译,其在哈密与欣斤塔剌思之间又发现一地,此地为哈剌火州(Carachoco,今新疆吐鲁番东),其位置在哈密与乌鲁木齐中间,这三者位置具有连续性,可以说哈密与欣斤塔剌思的方向并不在于马可·波罗一行向东所行的路线之上,反而向西越行越远。哈密位于敦煌西北方向大约400公里,乌鲁木齐位于敦煌西北方向1000公里,这与紧接着出现的肃州(Succiu,今甘肃酒泉)的方位相反。酒泉位于敦煌东方约400公里处,在叙说完欣斤塔剌思后直接回到肃州,期间未曾提及前去和返回的日程和经历,与其对其他章节的记述存在差异。因此,有学者以为马可·波罗对哈密和欣斤塔剌思的记载似非其亲身经历,但笔者以为马可·波罗亲临此二地却有合理之处。首先,从时间维度来讲,马可·波罗一行是1271年开始的东方之旅,于1275年抵达元上都,如果一路东行,直奔元上都,必然不可能用如此之久,他们一家以经商为主,路途之中采购货物不免要脱离向东的行进路线。其次,火浣布极其珍贵,西方人名之为撒剌蛮达(salamander),传说是一种皮厚,有灭火能力的怪兽,忽必烈送给教皇的礼物其中有一件就是火浣布织成的巾,在行程之中如若听闻此物,必然会引起其极大的好奇心。马可·波罗在《行纪》之中强调此物是山中的一种矿产,更是仔细记录其开采、生产流程。马晓林先生《新出元代石刻史料中关于马可·波罗所记火浣布(salamander)的验证》一文就从《高信神道碑》的碑文入手,其中的“火浣龙须布仙裳”印证了马可·波罗关于火浣布的记载,同时高信在异样局任职期间(1261—1288年)曾以火浣布为皇家制衣,就时间而言,与马可·波罗了解火浣的时间高度重合,内容相互关联。

从肃州继续向东行进,依次经过的地方为甘州(Campcio,今甘肃张掖)、亦集乃城(Ecina,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哈剌和林(Caracorom,今蒙古国后杭爱省额尔德尼召北)、巴儿忽(Bargu,今俄罗斯巴尔古津河一带)平原,然后笔转锋回又以甘州为首途,《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从此前以言之甘州首途,骑行五日,夜间多闻鬼声。行此五日毕,东向有国,名曰额里湫”。对于其提及的亦集乃城、哈剌和林、巴儿忽平原等地似乎是偏离其行程的插叙,从其记述来看,对其几处的记述相对较少,较多记述风土人情,特别是哈剌和林作为忽必烈1260年登基前的政治中心和元朝岭北行省的首府,其繁华程度必不亚于元上都。伯希和认为马可·波罗对哈剌和林的如此少的提及,证实他对整座城市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名字而已。

从甘州伊始,依次到达凉州(Ergiuul,今甘肃武威)、申州(Silingiu,今青海西宁市)、额里哈牙(Egrigaia,今宁夏),其都城名称为哈剌善(Calacian,旁译为贺兰山)。目前学者们大都同意俄国修道院长帕拉弟乌斯的看法,即此地为距离宁夏银川市60里的贺兰山麓西夏王元昊所修建的夏宫。值得注意的是,从前述沙州到哈剌善均隶属于唐古忒州(Tangut,古西夏国)。唐古忒州,简称唐兀,是元代蒙古语党项一词的音译,也指古西夏国。

继续向东行进依次经过天德州(Tenduc,今内蒙古阴山一带)、申达州(Sindaciu,今内蒙古集宁市及河北张北县)、察罕脑儿(Ciagannor,今河北沽源县)到达元上都(Ciandu,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元上都遗址)。天德州即丰州城,始建于辽神册五年,为辽天德军驻地,元代后改称丰州,辽代以来当地居民将此地称为“天德州”,这也就是《行纪》中,“天德州”一地的由来,其州治之地为今日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之白塔镇,明代俺答汗在前代丰州城西部十几公里修建了归化城,清代又紧挨归化城东北新建了绥远城,于是归化和绥远两城成为这一地区的中心,归化城蒙古语为“库库河屯”,即呼和浩特,意为“青色的城”,这也就是呼和浩特被称为“青城”的原因。因此,马可·波罗所行的天德州应为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之白塔镇,而不是如今的呼和浩特。值得注意的是从额里哈牙到天德州的这一段路程,由于原文没有沿途城市的详细记载,学界对于行进路线存在不同看法:一为玉耳本马可·波罗旅行图Ⅳ以为马可·波罗沿黄河西岸一直北行,行至黄河拐弯处(约在内蒙古包头市),两渡黄河来到托克托县;另一说法为伯希和认为其应经陕西榆林再至托克托县,笔者以为后一种说法更为可信,因为《行纪》对其行进方位的叙述为从额里哈牙向东行进,而要采取玉尔的说法则要向北行进。到达元上都后,马可·波罗觐见了忽必烈。由于元朝的“两都巡幸”之制,一般皇帝春夏之季在元上都,秋冬之季在汗八里(Cambaluc,元大都,今北京),从元上都到元大都有四条路线,四条路线都可抵达,每次的选择可能有所不同。

综上所述,马可·波罗在中国的行进路线以新疆喀什为起点,通过丝绸之路南道,途径新疆莎车、和田、策勒、且末、若羌,穿过罗布泊沙漠,进入河西走廊,通过甘肃、宁夏、内蒙古南部与河北,到达元上都,跟随忽必烈的脚步又来到元大都,之后又以元大都为起点,开启新的旅程。丝绸之路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窗口,马可·波罗进入中国的路线大体与路上丝绸之路是重合的,通过他的记述我们能够了解丝绸之路的繁荣贸易和文化交流。了解马可·波罗进入中国的路线,对于了解丝绸之路在元代的发展和演进也有参考意义。

三、路线二:云南之行

根据马可·波罗自己的记述,出使哈剌章(Caragian,今云南大理,又可泛指云南行省)是其接受忽必烈的第一次派遣。《行纪》中记载:“他人甚聪明,凡事皆能理会,大汗欲重用之。所以大汗见他学问精进,仪态端方之时,命他奉使至一程途距离有六个月之地。”六个月之地并未明说是哪里,冯承钧先生在此处加注,马可·波罗所隐喻,就是本《行纪》一百十七章之后出使云南一事。在慕阿德、伯希和《马可·波罗寰宇记》中其拉丁语LT本直接明确了此地为哈剌章。学界也均认为云南之行是其首次出使任务,由此开启从元大都至云南方向的一路见闻。

从元大都(今北京)向南出发,先后经过普里桑干(Pulisanghin,今北京丰台区永定河),由于出生于威尼斯水城的缘故,马可·波罗对桥有着特殊的情感,在此就夸赞了普里桑干河石桥的精美,其中形容的桥的正是现在的卢沟桥,由此处向南继续行进,依次经过涿州(Giogiu,今河北涿州)、太原府(Taingu,今山西太原)、平阳府(Pianfu,今山西临汾)、该州(Caiciu,今山西新绛县)、河中府(Cacionfu,今山西永济蒲州)。在平阳府与河中府之间的该州,学界存在争议,一认为吉州(今山西吉县),玉尔认为吉州则与《行纪》中向西骑行20里到达哈剌木连(Caramoran,蒙古语对黄河的称谓,其意为黑河)的方向比较符合;二为解州(今山西运城西南),浩史悌(Haw)将读音元代解州读音(Hiai-jiu)相联系,从语音上来讲,其更为合理;伯希和从地名和地望勘同中认为其应为绛州(今山西新绛县),虽然其与书中的方向与距离不符合,但书中的方向和距离也不能支持其他两个地方,从平阳府至吉州多为崇山峻岭,且吉州也并非名城,在平阳府与河中府之间只有一处重要的地方即绛州(山西新绛县),笔者支持的是第三种看法,从绛州到河津的黄河渡口距离大约为30里,与其所记述的较为接近。其次,其距离与接下来所到的京兆府(Quengianfu,今陕西西安)所需路程较为相近。《行纪》记载:“渡此河后,向西骑行二日,抵一名贵城市,名称河中府(Cacionfu)。”疑点在于河中府的位置在于今天山西永济蒲州,应在尚未渡河之前出现,其在在《行纪》中对于河中府的记述较少,不像其亲眼所见,渡河之后出现的“河中府”可能是渡黄河后沿河向西南进发,所到之地为河中府(山西永济蒲州)对岸,与其记述的继续向西骑行八日到达京兆府的方向距离也更为接近。

到达京兆府,马可·波罗对忙哥剌(忽必烈第三子)的宫殿也有所记述。忙哥剌是安西王,京兆府恰恰是其管辖范围,忙哥剌曾居住之安西王府现叫斡尔垛遗址,现位于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所以这也印证了京兆府正是今陕西西安。从京兆府出发,如要抵达阿黑八里(Acbalec Mangi 今陕西汉中)需要从关中州(Cuncun,今汉中地区)穿越秦岭。历史上从关中穿越秦岭有四条主要道路,即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和陈仓道。《行纪》中记载:“离上述忙哥剌之宫室后,西行三日”,子午道位于今西安之南,与其西行方向不一致。陈仓道的距离似有不妥,与其记载的行程时间没有匹配关系。傥骆道按方位和日程推算最为恰当,然此道经过五代战乱后渐成荒塞,而褒斜道在宋元时起点已移至今宝鸡市西南,是宋代以后关中到汉中、四川的主要道路。值得注意的是,元代的驿路也在此地,马可·波罗受忽必烈委托前往云南,其所走道路多为驿道,因此,马可·波罗极有可能通过褒斜道进入汉中。阿黑八里一词代指汉中府,其构成并非汉语,“阿黑”是突厥语中“白”的意思,而“八里”是蒙古语“城”的意思。

到达汉中后,继续向西进发,依次途径成都府(Sindufu,今四川成都)、土番(今四川西部)、建都(Caindu,今四川西昌),马可·波罗在中国的行进路线基本依靠官方驿站,从汉中到成都往往依靠蜀道,又称金牛道,是连接汉中——成都的重要交通道路。沿金牛道行进至成都后,主要的行进道路依靠建都路,《经世大典·站赤》中就有记载:“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十一月六日剌迓奏:在先赴云南有二道:事不急者由水站,急者取道建都,今一切使臣皆往建都道。”方国瑜先生在考查成都——建都的驿站之时,就明确给出来了这条路线,即从成都出发经雅安——汉源县——大渡河——越西县——西昌。到达西昌后,其《行纪》记载了穿过不里郁思(Brius,中国长江上游金沙江),这里的不里郁思,据考证是蒙古语的转音,也就是金沙江,根据其渡河后五日至押赤,其渡河之处应为黎溪附近。通过金沙江后依次通过押赤(Laci,今云南昆明)、哈剌章(Caragian,今云南大理)、永昌(Uncian,今云南宝山)。

永昌应是其在中国行进路线的终点,在叙述完永昌后,紧接着叙述了阿缅(Mien,蒲甘,今缅甸中部地区)、班加剌(Bangala,今孟加拉地区)、交趾国(Caugigu,今越南北部红河流域)和阿木州(Amu,今越南地区),其地理位置不在中国境内,学界对其是否去过这些地方存在较大争议,张星烺、陈得芝、石坚军等学者都对其持否定意见。伯希和以为相对于对云南之行的描述而言,对于这几处所占比例很小,认为此几处地方应为其在路途之中的听闻而已。目前学界对于马可·波罗出使云南的时间普遍认为是1281—1282年之间,而《元史》记载:“至元二十四年二月(1287年),既而云南王与诸王进征,至蒲甘,丧师七千余,缅始平,乃定岁贡方物。”因此,马可·波罗对于这几处的考察似有道听途说之嫌,笔者较为认同上述学者的观点。

马可·波罗的返程路线起点应为昆明,在提及阿木州后紧接着就叙述了秃落蛮州(Toloman,今四川宜昌南至云南昭通北)、叙州(Ciugiu,今四川宜昌),由叙州骑行十二日抵达成都府,陈得芝先生就根据二地的位置,结合《经世大典·站赤》中关于乌蒙道的记载,认为元代的乌蒙道即从昆明至乌蒙(今云南昭通)、秃落蛮、叙州至成都,由此可知出马可·波罗返程的起点应为昆明。抵达成都后,《行纪》记载:“自成都府起行,骑行七十日,经行业已经过之诸州郡城村。七十日后,抵于前已著录之涿州。”由此可知,马可·波罗从成都至涿州是原路返回,基于《行纪》第15章,大汗遣马可·波罗出使,第16章讲述马可·波罗出使归来后谒见大汗,并复述其见闻,受到忽必烈的称赞,并在之后也“常奉使往来各地”。马可·波罗返程叙述应从南至北,然在下一章河间府(Cacanfu,今河北河间附近)之后,方向却是由北向南,很显然,其中缺少其前往元上都或元大都向忽必烈汇报的这一记述。因此,马可·波罗的云南之行是以元大都作为其云南之行的终点的。

综上所述,马可·波罗的云南之行自北京始,途经河北、山西,过黄河后经西安至汉中,从褒斜道过秦岭进入四川,经过成都、西昌等地,过金沙江而抵达云南。返程从云南至成都路线与之前不同,所走之道为从云南昭通至宜昌抵达成都,之后按原路线返回北京。

四、路线三:沿大运河的东南之行

马可·波罗奉命出使云南归来后,由于其出色的表现,之后常奉使往来各地。他的第三条行进路线是由北向南记述了大运河沿途之城市,在记述中大量提及盐课,极有可能是接受大汗委派,沿大运河由北向南进行盐税考察。根据其记述的内容,第三条行进路线是自河间府(Cacanfu,今河北河间附近)伊始。由于马可·波罗多次往返此路线之间,但其《行纪》记述的顺序并无折返,笔者通过其《行纪》的顺序,对这一路线进行梳理和考订。自河间府向南依次经过强格路城(Cianglu,今河北沧州)、强格里城(Ciangli,今山东德州)、东平府(Tundinfu,今山东东平县)、新州码头(Xingiu Matu,今山东济宁)。《行纪》记载新州马头:“此城船舶之众,未闻未见者,绝不信其有之,此种船舶运载货物往契丹蛮子之地,运载之多,竟至不可思议,及其归也,载货而来,由是此二河流来往货物之重可以惊人。”济宁是大运河的枢纽城市之一,从此处记述我们可以看出大运河商业之繁荣。

从新州码头继续南行,途经临州城(Lingiu,今江苏徐州)、邳州城(Pingiu,今江苏邳州)、西州城(Ciugiu,今江苏宿迁)南行三日过哈喇木连(Caramoran,黄河)至淮安州(Coigangiu,今江苏淮安)。此处的黄河是黄河故道,并非今日改道至山东之黄河,在元代黄河流经淮河流域,经宿迁过淮安由盐城响水县入海,虽然《行纪》记述其过黄河后对岸有一州为淮安州,与今日位置似有不符,但根据黄河故道和大运河的位置,还是可以确认此淮安州为今日之江苏淮安。沿京杭大运河继续南行,依次经过宝应县城(Paughin,今江苏宝应县)、高邮城(Cauyu,今江苏高邮)、泰州(Tigiu,今江苏泰州),从泰州向东至海洋三日有一城为真州(Cingiu,今江苏南通),此处学者们有不同看法,伯希和认为此处应将原文 Cingiu订正为Caigiu,这样就可将此地理解为海州(今江苏南通海门区),因为《经世大典·站赤》中就有海门站,玉尔认为将原文Cingiu订正为Tingiu,并考订其为通州(今江苏南通)。陈得芝先生认为通州是大邑,且此处为滨海诸盐场总汇,据《行纪》中记载:“城甚大,出盐可供全州食之,大汗收入之巨,其数不可思议。”认为玉尔这一说法较为可信。美国学者艾骛德将“州”字的转写作为切入点进行考察,认为州的地名有两种写法,分别为giu和ci,较为明显的是此地的后缀为giu,应该为州级地名,而海门只是下属扬州路之一城,并非州级地名,因此笔者认可玉尔的看法,即真州为今江苏南通。

由上述真州返回泰州后,向西南骑行至扬州城(Yangiu,今江苏扬州),马可·波罗在《行纪》中提到他曾奉大汗的命令,在此担任了三年的官职,但具体的官职名称在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伯希和认为其在记述中大量提及盐课,极有可能是与盐政有关的官员。叙述完扬州后,出现了南京城(Namghin,今河南开封)和襄阳城(Saianfu,今湖北襄阳),这两城脱离其由北向南的路程叙述顺序,并且未言及其行进时间,无法了解城市的准确方位。在襄阳府一章中,马可·波罗提及其为攻破襄阳城献炮,国内外学术界已经证伪,此二地与前述插叙的亦集乃城、哈剌和林等地一样,马可·波罗可能并未亲历。值得注意的是,紧接的一章记述:“由襄阳城发足,向东南骑行十五里,抵一城,名曰新州(Singiu,今江苏仪征)。”从新州的描述,我们可以得知,此地舟船往来不绝。如果从襄阳出发,襄阳距江大约200里,其记述的距离相差甚远,如果从扬州出发,此地大约为今江苏仪征,符合其江面宽大、商业繁荣的情况。因此仪征应为继扬州出发而抵达的地方。

从新州出发依次为瓜州(Gaigiu,今江苏扬州南部)、镇江府(Cinghianfu,今江苏镇江)、常州(Ciangiu,今江苏常州)、苏州(Sugui,今江苏苏州)、吴州(Vugiu,今江苏吴江)、吴兴(Vughin,今浙江嘉兴)、强安(Ciangan,今浙江海宁长安镇),到达行在城(Quinsai,今浙江杭州)。关于强安,一直存在许多种说法,此Ciangan应为“长安”的对音,而在宋元时期,长安镇是交通要道,且位于运河边。关于长安镇的位置前人说法不一,《经世大典·站赤》中就有在长安镇设置长安站的记载,然而冯承钧指出现在的长安镇距离杭州仅数小时航程,与《行纪》中所言骑行三日距离不合。玉尔认为此地应为“嘉兴”的对音。随着《马可·波罗寰宇记》的问世,其Z本(拉丁语)中记载了从强安到行在仅有一日路程,伯希和据此辨别出此地为今浙江海宁长安镇。《行纪》关于行在城的记述是详细而准确的,没有争议,大部分汉文文献中亦得到验证,“行在”意为天子巡行所到之处,这也是马可·波罗记述其为行在城的由来。

杭州是元朝大运河的起点,在叙述行在城之后,马可·波罗仍按驿程顺序叙述从杭州到泉州途中的见闻,从行在城出发一日抵达塔皮州(Tanpigiu,今浙江桐庐县),伯希和以为将原文Tanpigiu订正为 Campgiu 即严州,较为恰当,严州大致演变为今天的桐庐县、淳安县和建德市。根据马可·波罗记述骑行一日抵达塔皮州,从行进日期来看,笔者以为此为今桐庐县更为恰当。从塔皮州骑行依次至武州(Vugiu,今浙江金华)、衢州(Ghiugiu,今浙江衢州)、强山(Cianscian,今浙江常山县)、信州(Cugiu,今江西上饶)。接着叙述了进入福州(福建行省)境内的格里府(Quenlinfu,今福建建瓯)、侯官(Vuguen,今福建福州西北)。关于侯官,学界有不同看法,伯希和认为此地为南剑州(今福建南平),依据为Vuguen 一词是由Nanchien转为Namguem再转为Naguem,再加上南平制糖业较为发达,符合《行纪》中的记述。王颋先生认为侯官是元代福州的两个附属城郭之一,其距离也与马可·波罗所记述的十五里较为相近。明代方志《闽都记》也记载此地种甘蔗为糖,这也验证了马可·波罗记载的此地制糖甚多。笔者以为“侯官说”无论从距离、读音和相关记述都较为吻合,而伯希和先生的说法似乎不太不符合《行纪》的记述顺序和位置。

从侯官继续前行,即到达福州(Fugiu,今福建福州),从福州出发后五日到达刺桐城(Caiton,今福建泉州)。泉州也是当时对外交通和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马可·波罗就由此处踏上护送阔阔真公主的回国之路。《行纪》中记载其归国之行是陪同三位波斯(今伊朗)使臣将阔阔真公主送至波斯,杨志玖先生在《关于马可·波罗离华的一段汉文记载》中通过对《经世大典·站赤》中一篇公文中提及到的三位使者的名字与马可·波罗书中所提到的使者的名字进行考证,以及对相关官员的管理区域进行分析,推测其离华时间地点为1291年的泉州,与《马可·波罗行纪》中在中国行进的终点相一致,这证实了马可·波罗所记述的泉州为其归国之路的出发点。

综上,马可·波罗沿大运河的东南之行,可能有些地方其并未只经过一次,但他仍然按照前后顺序进行了叙述,总的来说其行程围绕京杭大运河由北向南前进穿过山东、江苏等省份抵达大运河的末端杭州,后又踏上归国路程,从杭州依次经过金华、衢州,再向南进入江西上饶,由武夷山进入福建,依次经过建瓯、侯官、福州,最后抵达泉州。1291年初,马可·波罗一行从泉州出海,经爪哇、驶入印度洋,1293年初登陆波斯港口忽里模子,1295年初到达自己的家乡威尼斯。

五、余论

长期以来,学术界有人对马可·波罗是否到过中国存在质疑,认为在《行纪》之中存在破绽与漏洞。其一,在《行纪》之中没有出现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物品,例如:茶叶、瓷器、万里长城等。杨志玖先生的《马可·波罗到过中国》 一文已对其进行否定性解答,认为马可·波罗来华时期对这些物品缺少记述完全站得住脚。黄时鉴先生有两篇文章分别对茶和万里长城之事进行分析,他认为缺少记述不能否认马可·波罗未曾到过中国。其二,《行纪》记述之事,经学者考证并非全为马可·波罗亲身所经历之事,这仅能证明马可·波罗将其听闻之事记录于《行纪》之中,对于其是否到过中国并不能提供足够的证伪支撑。

依笔者看来,马可·波罗确实来过中国,依据如下:其一,他对中国的疆域构成和方位认知较为清晰,虽然个别地区他并未亲自去过,但是这些地区总是在其行进路线的周围出现,并未出现路线杂混的情况。如果不是亲自走上一番,很难对这么多复杂的地名有清晰的地域划分上的认识。其二,马可·波罗的行进路线与元代的主要交通路线高度吻合,根据《经世大典·站赤》的记载,也能够得出马可·波罗的行进路线的详细情况,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马可·波罗在中国的行进路线确为其亲身经历。其三,《行纪》之中有大量描述不同地区文化、习俗、饮食居住习惯的内容,大都符合史实,倘若非亲身经历,绝无可能有如此详实的记述。

作者:黑龙,乔航

选稿:贺雨婷

编辑:宋宇航

校对:汪依婷

审订:汪鸿琴

责编:杨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