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蚕豆煨光阴
发布时间:2025-05-06 12:37 浏览量:27
立夏的风裹着蚕豆荚的清气掠过屋檐时,厨房的陶瓮早已充满了豆香。青壳裹着白肚皮的蚕豆堆在青瓷碗里,像极了《随园食单》里说的“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指尖一捻,豆荚便清脆地裂开,滚出碧玉般的豆子。母亲在剥壳时总要留两粒青豆,系在孙辈的襟口作“拄心豆”,仿佛那些圆滚滚的绿珍珠里,真能藏住整个夏天的精气神。
江南人家的灶台最懂时令的密语。蚕豆入沸水焯出翠色,与咸肉丁、春笋片同炒,锅铲翻动间便落成“立夏三鲜”的活色生香。若是遇上雨后新摘的嫩豆,祖母定要煮一锅蚕豆鲜鱼汤,河虾在乳白汤底舒展成弯月,再撒上几片紫苏叶,喝罢浑身沁汗,倒真应了老话“立夏一碗汤,一年病不沾”。最馋人的还是油锅里跳动的蚕豆,炸得金黄的豆皮绽开似笑靥,撒上椒盐便成了孩童怀里的零嘴,咬破时“咔嚓”一声,相当酥脆,豆香能萦绕整个梅雨季。
老人们说蚕豆形如明目,立夏食之可避眼疾,我却更爱看邻家阿婆焖蚕豆饭的模样——糯米裹着腊肉油脂,蚕豆焖得绵软如絮,揭开木甑的刹那,白雾里蒸腾着“五谷丰登”的愿景。盐阜人家旧俗,立夏日送碗蚕豆可化敌为友,情侣互赠则寓“缠缠绵绵”,这般风物情致,恰似杨万里诗赞“翠荚中排浅碧珠,甘欺崖蜜软欺酥”。在云南,蚕豆与莴笋、荸荠同炒得名“青蛙背石板”。川人则以蒜泥凉拌,红油映碧玉,成就了《太平御览》记载的西域遗韵。
窗外的蝉鸣忽远忽近,竹筛里晒着的蚕豆已泛起褐斑。母亲拈起一颗对着阳光端详:“这豆子啊,春种时埋进土里是希望,立夏时端上桌是圆满。”为何农谚说“立了夏,板凳桌椅往外拉”,原来蚕豆饭里焖着的,不仅是时令的鲜美食物,更是农人对土地最深的眷恋。旧时书生赶考总揣着茴香豆,八角桂皮香浸透豆心,咸鲜里嚼得出寒窗十年的况味,绍兴酒肆的灯火映着孔乙己的长衫,将蚕豆化作文人风骨的注脚。而今城里咖啡馆竟将蚕豆磨粉作糕,荞麦面掺着豆泥清甜,倒成了年轻人拍照发圈的时令风物,恰如《立夏》诗云“泥新巢燕闹,花尽蜜蜂稀”,古今食俗虽异,惜春迎夏的情怀始终未改。
竹影婆娑间,邻家飘来鲥鱼烩蚕豆的香气。《本草纲目》记载的鲥鱼与时令蚕豆同烩,既是医家推崇的养生之道,亦成文人笔下的“初夏绝味”。为何《茶人三部曲》里杭城百姓执着于“三烧五腊九时新”,原来舌尖辗转的何止是时鲜,分明是流转千年的光阴,在齿颊间化作温热的红尘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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