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墨池琐录》卷四之一

大家好！今天我们开始分享杨慎的《墨池琐录》卷四。

下面我们来看原文：

【原文1】

古文如春，籀如夏，篆如秋，隶如冬，八分行草，岁之余闰也。

【今译1】

古文（这里指先秦时期的文字）就如同春天，籀文就如同夏天，篆书就如同秋天，隶书就如同冬天，八分书、行书和草书，就像是一年之中余出的闰月。

【原文2】

熊朋来云：周公之时未改籀，已有六书之教。孔子之时已改籀，尚存科斗之书。事固有用于一时而废于后世，久复蹈袭，乃与古符者多矣。世有小篆，谓李斯所作，然黄帝刀布，其文已作小篆。隶书谓王次仲所创，而葛天之金币文，与今隶无异。

【今译2】

熊朋来说：周公那个时候还没有改变籀文，已经有了关于‘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的教育。孔子那个时候已经对籀文进行了改变，还留存着科斗文字。事情本来就有在一个时期有用但在后世被废弃的情况，时间久了又重新沿袭旧制，最终与古代相符的情况有很多。世上有小篆这种字体，人们说是李斯创造的，然而黄帝时期的刀币和布币上，那些文字已经是小篆的形式了。隶书被认为是王次仲所创造的，但是葛天氏时期的金币上的文字，和现在的隶书没有什么不同。

【原文3】

临菑人得齐胡公之铜棺，前和隐起，皆作今篆。后汉急就章，方有波磔钩踢，而钱谱所载尊卢、太昊至帝喾之金币文，及近世掘得周时镜铭，皆古篆而有钩踢。乃知后世所用者，上古已有之，今人特以所见为始耳，非至论也。

【今译3】

临淄人得到了齐胡公的铜棺，棺木前面的装饰部分有凸起的文字，都写成现在的篆书样式。后汉时期的《急就章》，才开始有笔画的波折、钩挑等写法，然而《钱谱》中所记载的尊卢氏、太昊氏一直到帝喾时期的金币上的文字，以及近代挖掘出来的周朝时期的铜镜铭文，都是古老的篆书却也有钩挑的写法。由此可知后世所使用的字体，在上古时期就已经有了，现在的人只不过是把自己所见到的当作是这些字体的起始，这并不是正确的观点。

【原文4】

《五代史补》云：郭忠恕工篆隶。尝有人于龙门得鸟迹篆示之，忠恕一见辄诵，有如宿习。余按河津、伊阙，俱有龙门，此迹今不知在否，好古者试一求之。

【今译4】

《五代史补》说：郭忠恕擅长篆书和隶书。曾经有人在龙门这个地方得到了鸟迹篆，拿给郭忠恕看，郭忠恕一见到这些鸟迹篆就能够诵读出来，就好像是以前早就学习熟悉过的一样。我考察过，河津和伊阙都有叫龙门的地方，这个鸟迹篆的文字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爱好古代文化的人可以试着去寻找一下。

【原文5】

刘静能曰：锺、王不能变乎蔡邕，蔡邕不能变乎籀古。今古虽殊，其理则一。锺、王虽变新奇，而不失隶古意。庾、谢、萧、阮守法而法在，欧、虞、褚、薛窃法而法分。

【今译5】

刘静能说：钟繇、王羲之不能改变蔡邕书法的风格特点，蔡邕也不能改变籀文和古代文字的风格特点。现在和古代虽然不同，但是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钟繇、王羲之虽然在书法上变化出了新奇的风格，然而却没有失去隶书和古代文字的意韵。庾肩吾、谢朓、萧子云、阮研等人遵守书法的法则，所以书法的法则得以留存，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等人借鉴了前人的书法法则但却使法则有所分化。

【原文6】

降而为黄米诸公之放荡，犹持法外之意，周、吴辈则慢法矣。下而至张即之，怪诞百出，书怪极矣，不有子昂，谁能回澜乎！

【今译6】

再往后发展到了黄庭坚、米芾这些人的时候，他们的书法风格放荡不羁，不过仍然秉持着在书法法则之外的意趣，周越、吴说等人就轻视书法的法则了。更往下到了张即之，他的书法怪诞之处层出不穷，书法怪异到了极点。如果没有赵孟頫，谁能够力挽狂澜（扭转这种不良的书法风气）呢！

【原文7】

唐僧贯休工篆隶。荆州守问其笔法，休曰：此事须登坛而援，讵可草草言之。此言最中理。登坛而援，言如人之登高，已至坛上之人，一举手援之而已。未加苦功而欲求捷法，譬如坐井中而求援上焉，有此理耶？

【今译7】

唐朝的僧人贯休擅长篆书和隶书。荆州的太守向他询问书法的笔法，贯休说：“这件事情必须是已经达到一定高度（在书法上有较高造诣）的人来传授才行，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说呢。”这句话非常符合道理。“登坛而援”，意思是就如同人登上高处，已经在高坛上的人，一伸手拉一把就可以了。没有下过苦功夫却想要寻求快捷的方法，就好像坐在井里却想让人拉自己上去，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原文8】

李颀赠张諲诗：小王破体咸支策。人皆不解破体为何语。按徐浩云：锺善真书，张称草圣，右军草行法，小王破体，皆一时之妙。破体谓行书小纵绳墨，破右军之体也。夫以小王去右军不大相远，已号破体。

【今译8】

李颀写了一首赠给张諲的诗，其中有“小王破体咸支策”一句，人们都不理解“破体”是什么意思。按照徐浩所说：“钟繇擅长楷书，张芝被称为草圣，王羲之的草书和行书笔法，王献之的‘破体’书法，都是当时精妙的书法。”“破体”说的是行书稍微放纵，突破了规矩的束缚，打破了王羲之的书法体式。因为王献之距离王羲之的时代相差不远，就已经被称为“破体”了。

【原文9】

今世解学士之画圈，如镇宅之符，张东海之颤笔，如风瘫之手，盖王氏家奴所不为，一世嚣然称之，字学至此扫地矣。今之笑书学者曰：吾学羲、献，羲、献当年学谁？

【今译9】

现在解缙学士（解大绅）写的字如同画圈，就像用来镇宅的符箓，张弼（张东海）的颤笔书法，就像得了风瘫病的人的手所写的笔画颤抖不稳，大概就连王氏家族的家奴都不会这么写，然而这一世的人却纷纷喧闹地称赞他们，书法艺术到了这种地步真是颜面扫地了。现在那些嘲笑学习书法的人说：“我学习王羲之、王献之，那王羲之、王献之当年又学的是谁呢？”

【原文10】

予诘之曰：为此言者，非唯不知书，亦不知古今矣。羲、献学锺、索，锺、索学章草，章草本分隶，分隶本篆籀，篆籀本科斗，递相祖述，岂谓无师耶？今不屑步锺、索、羲、献之后尘，乃甘心为项羽、史弘肇之高弟，果何见耶！

【今译10】

我反问这些人说：“说这种话的人，不只是不懂得书法，也不了解古今的情况啊。王羲之、王献之学习钟繇、索靖，钟繇、索靖学习章草，章草原本是从八分书和隶书演变而来，八分书和隶书又原本是从篆书和籀书演变而来，篆书和籀书又原本是从科斗文演变而来，一代一代地继承和发扬，怎么能说没有老师呢？现在（这些人）不屑于追随钟繇、索靖、王羲之、王献之的脚步，却甘心成为项羽、史弘肇那样不重视文化和书法人的得意弟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见识啊！”

杨慎的《墨池琐录》卷四将分三集讲解，本集到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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