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姬：清宣统二年《奉天两级师范学堂第一次同学录》吴景濂序言小考
发布时间：2025-04-20 23:13 浏览量：53
吴景濂序言（清宣统二年铅印本《奉天两级师范学堂第一次同学录》）
1引言
1909年，正值清末新政推行之际，奉天（今沈阳）两级师范学堂监督吴景濂为第一届毕业生同学录撰写序言。这篇千余字的文言序文，既是一校之纪念，亦是一代之宣言。在列强环伺、主权沦丧的东北，吴景濂以教育家之笔，将师范学堂的创办与民族存亡、文明赓续紧密勾连，其文字间激荡的忧患意识与革新精神，堪称清末“教育救国”思潮的典型注脚。
清末东北，是近代中国危机的缩影。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沙俄趁机占据东北；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两国竟在中国领土厮杀，清廷却宣告“局外中立”。接连的“庚子甲辰两大战祸”，不仅暴露了清政府的腐朽无能，更使东北陷入“鲸吞豨突，日肆鸱张”（吴景濂语）的殖民危机。在此背景下，以张鹤龄、吴景濂为代表的地方官员与知识分子，试图通过兴办新式教育“牖民智、育贤才”，重振边疆。奉天两级师范学堂的创建，正是这一实践的关键环节。
作为清末立宪派代表人物、近代东北教育拓荒者，吴景濂的这篇序言具有多重研究价值：
1.1 思想史价值：文本集中体现了清末知识分子对传统“文武之道”的重新阐释，以及将教育纳入民族救亡话语的尝试；
1.2 地域史意义：序言深度关联东北地缘政治危机，揭示了边疆教育改革与抵御列强侵略的内在逻辑；
1.3文学研究价值：作为骈散结合的实用文体，其修辞策略与情感动员方式，展现了清末士大夫“以文经世”的书写特征。
目前，学界对吴景濂的研究多集中于政治生涯层面，而对他的教育思想研究不是很多。本文依托沈阳大学图书馆馆藏清宣统二年《同学录》原件，结合《奉天通志》等文献，尝试填补这一研究空缺。
2 历史语境与文本定位
吴景濂（1873-1944），字莲伯，晚年自号抱冰老人。1873年3月8日(清同治十二年二月十日)生于今辽宁省兴城市(原奉天省宁远州)。世代业农兼经商，家道殷实。早年勤奋好学，专心于科举，1897年考取副贡，后在家乡开设学馆授徒，研究新学，接受了康梁维新思想。1902年冬考入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学习，毕业后，授举人、候补内阁中书。1907 年被聘任为奉天两级师范学堂监督。其早年接受传统儒学教育，后转向新式教育，兼具守成与变革的双重思想特质。
吴景濂的序言作于清末新政时期，正值中国近代史上新旧思潮激烈碰撞、民族危机深重的关键时刻。序言以东北地区为切入点，直指列强侵略与清廷积弊，同时呼应“教育救国”的时代主题，是一篇兼具政治宣言与教育纲领性质的重要文本。
2.1 清末东北的危局
序中“庚子甲辰两大战祸”即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与1904年日俄战争，东北沦为列强角逐的战场，主权沦丧、民生凋敝。吴景濂痛陈“疆土刲削，交涉纠错”，实为对日俄瓜分东北、清廷无力自保的控诉。在此背景下，序言将师范教育定位为“涤除旧染”“竞争强权”的根本手段，体现了知识分子对“开民智、育人才”的迫切期待。
2.2 新政改革与师范教育的兴起
1905年科举废除后，清政府推行新政，广设学堂。奉天两级师范学堂的创办，正是“辅宪政进行之机关，立普及教育之基础”的实践。吴景濂作为学堂监督，其序言不仅记录建校历程，更试图构建一套以师范教育为核心的国家振兴方案，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
3 思想内核：文武之道与教育救国
吴景濂的论述以“文武并重”为框架，既回溯清朝“武功彪炳”的历史，又批判现实中文教衰败的困境，最终指向“教育救国”的实践路径。
3.1“武创业，文守成”的历史辩证
序言开篇铺陈清朝开国武功，强调“熊罴虎贲之臣鹰扬奏绩”，但笔锋随即转向对“文治”的呼唤。通过对比周武王“偃武修文”与汉光武帝“投戈讲艺”，吴景濂提出“武创业、文守成，百世不易之道”，实则暗讽清末统治者沉溺旧制、忽视文教，导致“道丧文敝”。这一历史观既为师范教育的必要性张本，亦隐含对清廷改革不力的批判。
3.2 对东北士风的批判与重塑
吴景濂痛斥东北士大夫“狃于故常而不知变，竞以弧矢之威相矜尚”，直指当地尚武轻文的保守风气。他认为，这种风气导致“学术窳惰，民智壅塞”，是东北沦为列强猎物的深层原因。序言通过重构“文教—强国”的逻辑链条，试图以师范教育为枢纽，将东北从“武备边疆”改造为“文明重镇”，其思想与张之洞“中体西用”论一脉相承，但更侧重地方性实践。
3.3 师范教育：从“觉世先驱”到“中兴之基”
吴景濂将师范教育提升至“教育之母”的高度，视其为普及知识、培育宪政人才的核心。他呼吁学生“合群同志，奋踔飆兴”，既“诞敷文德”以启民智，又“崇尚武功”以御外侮。这种“文武兼修”的育人理念，既是对传统儒生“修齐治平”理想的延续，亦融入近代民族主义精神，堪称新旧思想融合的典型。
4 文学特质：文以载道的经典范式
作为一篇骈散结合的序文，吴景濂的写作继承桐城派“义理、考据、辞章”传统，兼具雄辩气势与典雅文风，展现出清末士大夫“以文经世”的书写特征。
4.1 典故运用与历史对话
全文密集引用历史典故，如少康“一成一旅”、勾践“君子六千”，以古喻今，激励学生担当复兴重任；援引范仲淹“先忧后乐”之语，则巧妙将个人抱负纳入儒家士大夫的精神谱系。这些典故不仅增强说服力，更构建起“古今呼应”的宏大叙事，使师范教育超越具体事务，成为文明赓续的象征。
4.2 排比递进与情感张力
吴景濂善用排比句式强化论述，如“居者励志淬学，并力兼营；行者口焦音瘏，日讨民甿”，通过对比在校者与毕业生的责任，形成逻辑递进；再如“小之可溯师友之渊源，大之可操富强之左券”，由微至宏，凸显同学录的象征意义。此类修辞使文本兼具理性力量与情感感召，呈现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谕风格。
4.3 危机叙事与救亡意象
序言反复渲染危机意识，“鲸吞豨突，日肆鸱张”“危急存亡之秋”等意象，将东北困境投射为民族存亡的缩影；而“旋乾转坤，匪异人任”的呼告，则将学生群体塑造为救亡图存的希望。这种“危局—觉醒—行动”的叙事结构，与梁启超《少年中国说》等文本共享同一时代精神底色。
5 现实意义与历史局限
吴景濂的序言不仅是近代东北教育史的重要文献，更为理解清末知识分子心态提供了独特视角。
5.1 进步性：民智优先与民族觉醒
吴景濂的思想进步性体现在三方面：其一，打破传统精英教育模式，强调普及教育以“牖民智”；其二，将教育目标与抵御外侮直接关联，推动近代民族主义觉醒；其三，提出“逐年拓舍添班”的务实规划，展现实践取向。 5.2局限：改良主义与精英意识桎梏
吴景濂的革新主张仍存在双重历史局限。
文中“黼黻皇猷”“庇民尊主”等表述，显示其对清廷仍存改良幻想；虽倡普及教育，但“五百先驱”的定位仍囿于士大夫领导民众的旧范式，未能彻底突破精英意识。这种矛盾性根植于清末立宪派的普遍困境：既渴望变革，又畏惧革命；既批判专制，又依赖皇权。
5.2 当代启示：教育本位的永恒命题
吴景濂的思想遗产对当下仍具借鉴意义：
师范根基论：其“教育之母在师范”的论断，揭示了教师教育作为国民教育体系核心环节的规律性认知，与当代“强师计划”等政策形成历史呼应。
文质张力之辨：对“尚武轻文”风气的批判，警示当代教育须规避功利化倾向，平衡专业技能培养与人文精神塑造，避免重蹈“民智壅塞”的覆辙。
知识分子的使命自觉：序言中“旋乾转坤，匪异人任”的疾呼，重申了教育工作者家国情怀与时代责任的不可分割性，为当代教师群体的职业伦理建构提供历史注脚。
六 结语
《奉天两级师范学堂第一次同学录》吴景濂序言是一曲“教育救国”的慷慨悲歌，亦是近代东北知识分子精神觉醒的见证。吴景濂以文人之笔、士大夫之心、教育家之志，将一方学堂的创建，升华为民族自救的宏大叙事。文中激荡的忧患意识、赓续的文教理想、呐喊的革新精神，至今读来仍令人心潮澎湃。历史虽已翻过百年，但序言所叩问的“文以载道，教以兴邦”命题，依然在时代的回音壁上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