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想:我知道我是谁的后人

发布时间:2025-04-06 14:55  浏览量:4

记得童年,每逢过年,爷爷家东屋北墙上会挂一幅叫“家堂族子”的旧画。那应该是族谱一类的东西吧。其上姓名自上而下依次是高祖、曾祖、太祖等祖宗和旁系先人以及零星几个早夭长辈。但我一直没有机会细看过它。那时,我还未上学,不识字,只对伦理、宗教感到神秘且敬畏,略略产生对生命传承秩序的深奥之感,并隐隐有些对时间的恐惧。

到了腊月二十八,我们一众小孩子都要在年长的爷叔带领下,放一阵鞭炮,烧几叠黄纸,磕几个头,把家堂族子恭恭敬敬挂上北墙,完成请祖宗的仪式。家堂族子前供满桃子、三牲等形状的面食,也有苹果、枣子等鲜果。它们在香烟缭绕之中愈发令人垂涎。等到正月初四,大人们会给我们分吃了这些供品,并嘱咐说,这是祖宗们舍不得吃,留下给你们,吃了可添福,以后要听话、孝顺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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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常常望着排列整齐的先人们,想象着,倘若他们真的能活过来,从他们的姓名里走出来,忽然站在我们面前,他们会说些什么?当时不懂“遗传”,但奶奶说:“先人们会把长相、眼神、脾气、口音传给后人的。我们是先人的影子,是先人们遥远的回声。”那时,奶奶常给我看手指上的纹路,辨手相,猜命运。指纹上有箩箩,有筐筐。箩箩盛米,是富贵命相,筐筐挑土,是穷苦命相。我和奶奶反复翻看着手上的箩儿筐儿,猜测着可能的命运。虽然是游戏,但也有几分严峻,使我对那尚未完全展开的命运,生出朦胧的恐惧和期待。躺在奶奶怀里,对着家堂族子,我想象着:我手上的这些箩箩筐筐,曾经长在谁的手上?那些看不见的手们,曾握住了怎样的命运?他们的筐筐里装了些什么?他们的箩箩又带走了什么?

正月里的宗族类活动还包括我们在村里走家串户向同族的长辈们拜年。我们一伙一伙聚集起,一家一家进出,一次一次跪起,欢天喜地地磕头,要持续上三五天。每天我们会收获满兜儿的瓜子、花生,偶尔能得到一个苹果,甚至竟然会有一两枚钢镚儿。当然,最让我高兴的是聚集的追逐嬉闹、惊叫傻笑等等。们伴着二踢脚在天上断续的炸响灿烂着我的童年。这些孩提时粗糙且有制的礼仪庆典虽然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但它们在我的记忆里却那么清晰深刻和坚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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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记得在上小学之前吧,我们近龄的十几个孩子被招集在西营子六爷爷家的炕上,做开蒙之类的教育。我们团坐在六爷爷家暖暖的土炕上,听他讲我们这一支徐姓宗族的历史。据说,我们这一脉徐姓的祖先从山东济南府济南县迁出辗转来到敖汉旗大宝甸子,至我们这一代已经第五代。家族里男丁辈份的排序是“宝子汉成广,敬中仕久存,元兴再孝启,福入东海堂”。

但我至今仍然疑惑:坟地里那个最高处的祖宗尊讳茂祥,他的占字分明没有排列其中,或者这个族谱的辈份约字是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吧?可是,据说他本是个不识字的。六爷爷只能清晰地讲到宝字辈哥五个儿兴旺时候。他们哥五个据术业专长分工协作,曾经维护着一座大大的徐家大院。大院高墙大门类一座小城一般,其中有家丁带火铳守家护院。当时,看到六爷爷讲得神彩飞扬,禁不住对彼样儿的深宅大户升起浓浓的憧憬,隐隐在心中凝化出几分家族独属的傲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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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同族的人与我一样儿,虽然对宗族的追根溯源满满向往,但苦于生计的匆忙劳碌,宗族传家干脆成了无法考证的种种想像在每一个子孙的心中繁衍着演绎。后来用百度查询过徐姓的来历,竟然能以少昊帝为源,又与伯益封徐、姜尚食齐、嬴姓建秦等等都有些蛛丝马迹的血脉勾连,心里竟滋生出如丝儿如缕儿的高傲来。时常把“南州世泽、东海家声、会烛夜绩”等等附会到某些祖先身上幻思一番,暂且消解当下的实实在在卑微。但无论如何,离家的游子在外闯荡拼搏,总会觉得自己像风筝儿一样,须有牵挂可寄托,哪怕那风筝线儿再长再细,也系着来处,系着归宿。这或是宗族之于中国人的意义罢。

年前,大大爷去世,我回家赶葬。守灵时与汉明闲聊。他坐在炉边跟我絮絮着祖宗、家族、坟地,甚或传承等事。我们虽见面无多,但血脉相牵,亲情使然,自无生僻晦涩之感。汉明是小我两岁的族叔,并是小我两年级的小学校友,如今他我俱至天命之年。汉明现在承担起了供奉大宝甸子一支徐氏一族祖先的重任。他硬朗而俊秀的脸庞在碳火的映衬中透露着背负使命的庄重,隐然有了族长的威严。当然,我对汉明的这种感觉,也足使我意识到自己心里已经深植家族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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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年龄渐渐堆砌,才慢慢懂得:先人退出了我们的眼界,但并没有退出我的世界。他们伴我一起走过古今相连的时间,留存一些记忆的碎片,连缀起家族的线索,维系些许不死的性灵,与时间连绵不断。因此,我知道我是谁的后人。他们无论贫贱还是富贵,都是我的根,我永远的陪伴;我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什么样子,他们都会永远爱我,永远祝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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